第五十八章菜公平
我这一生,都在等一个人。
小时候,我问师傅,世上究竟有没有无敌的神功呢?
师傅说,有,但以你的资质,起码要练个七八十年。
我很不高兴。我说,师傅,难道徒儿本事很差吗?区区一门武功也要习至老死?
师傅笑道,不,你是我所有徒儿里资质最好的一个,倘若换了别人,习个三五百年也未必能有所成。
后来我满七岁,某天师傅忽然神秘兮兮的问我,似穹,你想不想天下无敌?
我点头。
于是师傅带着我去了一个叫“九青洞”的地方。他指着神龛上的宝剑对我说:“这是西陵派的镇派之宝,青木人形剑。如果你得到它的认可,便能天下无敌了。”
那把剑看起来很破,一点也不,剑鞘上锈迹斑斑。
“这不是一把好剑。”我摇头,断然拒绝。
“那是因为它在睡觉。”师傅耐心解释道,“神剑,在没人需要的时候,它一般会冬眠。”
“哦,那么究竟要如何才能得到认可?”我瞄一眼那把韬光养晦的“神剑”。
“好好练武,把它拔出来。”说这话的时候,师傅眼里亮晶晶的。
于是我安心习武。
三年过去,我年满十岁,成为童生里最拔尖的一个,甚至能赢过长老们。
赞美和惊叹充斥耳畔,大家都说,西陵派出了百年难见的天才。
我便央求师傅,请他带我去九青洞拔剑。
师傅摸着我的额头,笑说你还差得很远。
其时我已经开始长个,师傅变的比我矮,他摸我的头,还需要跳起来。
师傅是不是不愿我天下无敌呢?
郁闷的时候,我会这么想。
如果天下无敌,他就再也管不住我了。
然后有这么一天,我避开了师傅,凭着记忆,悄悄摸上了山。
我学着师傅,用西陵升龙霸轰开了洞门,径直走到神龛前开始拔剑。
可是这把破剑,任凭我使劲八百般武艺,用掉了吃奶的力气,拔了三天三夜,居然都纹丝不动。
我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勃然大怒间,拔出佩剑朝神龛劈去。
剑卷狂风,飞沙走石,哗啦啦的巨响声后,洞壁顿时凹掉一大块。
宝剑却依旧停留在神龛上,静静沉睡着。
“……咳咳,小伙子,不带这样的啊!”
忽然有个沙哑的声音开口跟我说话。
“是妖是魔?”我四下张望,并不害怕,“先滚出来吃我一剑!”
那声音却哈哈大笑:“有趣、有趣。你这毛头小孩,资质奇佳,却偏偏不是命中人,真是可惜!”
“你又怎知我不是命中人?”我恨他瞧不起我,忍不住反唇相讥,“再说就算不是命中人,这把宝剑也注定属于我!”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那声音嘀咕一句,嘟哝道,“你为什么想要这把剑呢?”
“因为我要做天下第一。”我答的飞快,毫不犹豫。
“倒是爽利。”那声音笑,“为什么要做天下第一?”
“习武之人,有哪个不想做天下第一?”我觉得他的问题十分滑稽,“因为想,便去做,就这么简单。”
“哦……不过你为何不说,是希望救济天下苍生,保护黎民百姓?也许这样我还肯给你一个机会……”
不知为何,那声音听起来假惺惺的,十分干涩无力。
“哈哈哈!”我顿时仰天长笑,“无论答的多么的冠冕堂皇,到头来都是用宝剑实现自己的心愿,有何差别?况且就算我这么说了,你又有把握,我一定会信守诺言吗?”
山洞里忽然安静下来,再也无人发话。
过了很久,很久很久,就在我怀疑刚刚一切全是幻听的时候,那苍老的声音忽然又冒出来。
“……咳咳,孩子,这把剑,现在是万万不能送给你的,但既然你这么执着,倒不妨……”
“不妨如何?”我按耐住心中狂喜。
“——不妨借你一用,直到那个命中人出现。”
从九青洞回来,我的武艺突飞猛进。秘笈宝典看一眼便会,内家心法听一遍便悟。
此后,经历了一段年少轻狂的张扬时光。
十三岁,与当时号称武林首席高手的王天山比武,完胜而归。
十四岁,剑挑江湖八大派,毫发无伤,一举成名。
然后我迎来了大批的挑战人。
然后我自己去寻觅大批的挑战人。
几年过去,江湖上竟无一人敢接下我三招。
西陵阮似穹,渐渐成了天下无敌的代名词。
师傅将我的变化悄悄看在眼里,我知道他在怀疑。
但是我不怕。
剑还留在洞里,怕什么?
师傅果然独自去了一趟九青洞,回来后,沉默了好几天。
然后又变得欢天喜地,大概是相信,我真是百年一遇的武学奇才吧!
这样的日子一久,我渐渐觉得无聊起来。
倘若你发现,一件事无论怎么做,都只有一个结果时,你很快就会对这件事失去兴趣。
无论多厉害的人,在我眼中,他的命都如同蝼蚁一般,轻轻一捏便烟消云散。
于是我开始养蚂蚁,开始研究蚂蚁。
人和蚂蚁,其实是没有什么分别的。
这样百无聊赖过了几年,我满二十岁了。
有一天,师傅将我叫到堂前,说是魔教来袭,华水派有难,对方掌门修书一封,望我速速赶去营救。
我正闲的慌,接了任务下山,却见山脚有个少女正笑盈盈等着我。
她是师傅闭关前收的最后一个女弟子,名叫山瑶。
“阮师兄,我也要去。”她对我说。
我摇摇头,拒绝。
虽然有必胜的把握,但这一去路途险恶,实在不适合她一个娇滴滴的女子。
况且,女人是一种很麻烦的动物,她们总喜欢掩藏自己的心思,变着法儿试探你。
“我要去,我一定要去。”她扬起脸,神情倔强,“因为我的情人在那里!”
我吃惊,没想到她居然这般直白大胆。
“喜欢的人有麻烦,我怎能干坐在这里?”她望着我,眼神恳切,“师兄,求你带我去!”
烈烈金光下,她的红衣艳如朝霞,那是一种充满活力,让人无法抗拒的美丽。
于是我点点头。
我本以为师妹的情人会是华水派弟子,哪知对方却来自南疆魔教。
她的情人姓宋,据说是南疆第一美男,魔教七尊之一。这位七少爷独门功夫是速画,只要他看过人出招,便能将那人的招式拆分成图,画在纸上。
我不太明白师妹是如何和魔教中人扯上关系的。不过也没关系,在我眼中,魔教和华水派都是由一群蚂蚁组成的乌合之众,喜欢魔教人,和喜欢名门弟子,性质是一样的。
再说这华水派被袭击一事,更是乌龙,大约是华水派的人抢了魔教的圣药,魔教人追来了,华水派不肯归还,两派便打了起来。
江湖纷争,我早已看的厌烦,师妹问要怎么办,我说,走自己的路,让他们打去吧!
我离开了华水派,打算去别处游玩,师妹却不肯走,她说要留下来帮情人忙。
临走前,她硬拉着我和几个魔教人结拜。原来三年前她已和魔教七尊混在一起,还自诩七夫人。
我拗不过她,便也依了,算算年纪,我排行第三,便被叫了阮三。
那位七尊里唯一的女性四姑娘,看向我的目光始终是水盈盈的,脉脉含情。
临别之日,师妹望着我生气,骂我不知道疼惜四姑娘,又怪我不肯帮她。
我笑,没有解释。
山师妹是师傅的关门弟子,武艺自然不在话下,无论魔教还是华水派,都无人能伤她分毫。更何况她是未来的七尊夫人,有这么多人帮她撑腰,她还担心什么呢?
至于四姑娘,我不是不知她心思。
只是我这一生,早已无心爱情。
那时我并不知道,这一走,竟是永别。
再次见到师妹,是在妓院里,她被人分成五块丢在枯井里,面目全非。
四姑娘筋脉俱断,奄奄一息。
这一切的缘起,只因宋七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地位尊崇,心狠手辣,是魔教圣女。
得不到爱人的圣女,下令手下杀了师妹泄愤,又因为害怕两人来世还在一起,按照秘术剜走她的心,浸泡在药池里。
然后,圣女端了这药,灌给宋七吃。
一夕之间,宋七武功全失,容貌尽毁,独留下一身绝世画技。
做这一切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初信誓旦旦与我们结拜,魔教七尊中的另外五尊。
原来人和蚂蚁还是有区别的。
人会变。
人会背信弃义。
我得到飞鸽传书,怒极赶来,杀掉魔教圣女,又将所有经手之人统统杖毙。
魔教七尊,五尊死于我手里,一个不留,死无全尸。
然而往昔的时光却再也回不来了。
宋七心灰意冷,隐姓埋名做了一个打更人,日日去大树下祭奠亡妻。
四姑娘本欲常伴青灯,在侍女的规劝下,易容改行,做起了小本生意。
那是我第一次发觉,世上有些事,即便是天下无敌也不能办到的。
我独自回了西陵派,接受师傅的责罚。
然后,将这段往事永远尘封在回忆里。
转眼又是几年过去,我的武功登峰造极,天下再没人能奈我何。
师傅又喜又忧,喜的是我的修为已超越宗师境界,天下无敌;忧的是我不愿与人接触,个性日渐诡异。
于是他花大力气从异域带了一对鹦鹉给我,说这鸟通灵,能陪我说话解闷。
这两只鸟倒也有些聪明,偶尔能逗乐一阵。
我给其中一只取了名字,用的是我第一次杀人的名字。
还有一只留着,没有起名。
一晃眼,与山神约定的时间到了。
这一年间,我开始频繁下山走动,因为我渴望见到那个人,那个传说中可以拔出剑的人。
清水镇的一场意外,让我遇上了她。
顾氏有女,千金名乔。
见到她第一眼,我便认出了她。
这位顾千金和段王爷的婚事,当初曾闹得满城风雨。机缘巧合下,我在京城郊外的“有间客栈”里见过她一面。那时我易着容,她与王爷都未曾留意我。而我对王爷送她蒜泥白肉一事,印象颇为深刻。
——作为一群怪胎,他们已脱离蚂蚁级别了。
这个小丫头,改名换姓,变成了离三堂的弟子。
她稀里糊涂受了伤,我抱着她赶路,却发现她手腕上系着九转清音铃。
莫非是她?略微怔忡后,一个计划悄悄在脑中成形。
我以疗伤的名义安排她待在身边,多方试探,仔细观察。
然后我失望的发现,她愚蠢,胆小,脑子里少根筋,是个无可救药的小丑。
——不可能!被绝世宝剑挑选的命中人,怎么会是这副模样?
我不甘心,又以看手相的名义仔细查看她的掌纹,却发现与九青洞山神说的半点不差。
只好安慰自己,原来神仙也有瞎眼的时候。
但其实她也有优点:一直很乐观,有朝气的活着。
即便被人欺负,也能忍辱负重,强颜欢笑。
后来我带着她下山招弟。
我随便找了个借口,打发她去坐包全才的车;然后又故意在南宫无恨前拆她的台,希望看到她惊慌失措的窘境。
“师叔,您是不是讨厌她?”全才后来问我。
全才是我最喜欢的弟子,跟着我有十余年,外表虽鲁莽,内心却相当细腻。
“也谈不上讨厌,只是不喜欢。”我淡淡道。
“您也不要有偏见,她心地是好的。”全才居然这样对我说。
我很诧异,不知他为什么要维护她。
而离三堂的首席女弟子,山瑶的侄女山离,对她更是关怀有加。
这让我十分迷惑,我见过他们几人相处,并未发觉她有什么笼络人的本事。
至少表面看来,她十分普通,平时乖巧,偶尔嬉笑打诨,博大家一笑。
这样的人居然能得到众人的一致喜欢,实在不可理喻。
次日晚上,出事了。
乾一堂死了两位弟子,看那阵势,我明白,这一切都是冲着青木人形剑来的。
首先引起我怀疑的,当然是顾清乔。
虽然当晚她表现的十分害怕,但谁能保证,这不是苦肉计呢?
人是不可以相信的,尤其是女人。当年的魔教圣女,不也长着一付楚楚动人的娇弱相?
我想,要是这个女子死了就好了。这样便没有人和我抢剑,也不会有人给西陵派招来麻烦。
于是我派她去守灵。如果真的遇到危险,就让她自生自灭吧!
然而却有人站出来反对。
“——师叔,您这样是不对的。”全才很认真的劝我,“她一个姑娘家,身上又没有武功,您这不是害她吗?”
于是他主动请缨,赶去照顾这个小姑娘。
全才这孩子,一根筋英雄主义,太过憨实。
我放心不下,便放了鹦鹉去跟踪,果然,鹦鹉带回的消息告诉我,她与魔教有染。
原来,这些天她一直在对着我演戏。
装疯卖傻,只为讨我开心。
我大怒,这是怎样深沉的心机?又是何等的执念,让她放弃身份潜伏于此?
我要知道她真正的目的。
如果是魔教圣女那般的蛇蝎心肠,即便是命中人,我也一样,杀无赦。
因为无头案一事,我带她去见久违的宋七。
宋七依然如当年一般,夜夜守着亡妻之墓。
情这一字,实在伤人。
拿了图离开,宋七忽然问我:“阮三,你还在等吗?”
我知道他在问什麽,只有他知道,我那纵横天下二十年的秘密。
“是的,我还在等。”我回答。
“如果我是你,便会主动出手。”
他看着我,别有深意。
我微微一笑——其实我又何尝不想呢?
他并不知道,就在来之前的晚上,我曾将手扼在那人的颈间,只差一秒便可取走她的性命。
然而我最终没能下手。
当时她睡的很熟,蒙蒙月色下,面庞安详如婴。
我正要使力,却见她的眼角滑下一颗晶莹的泪滴。
她喃喃道:“妈,你没老,我好想你。”
我将手缩回来,仔仔细细打量起她。
究竟是怎样的执念,让这个小姑娘舍掉骄奢安逸的生活,忍辱负重,浪迹天涯的寻找四灵?
我摸过她的手,娇弱细腻,十指纤纤,本是大富大贵之躯。
又想起当初有间客栈的惊鸿一睹,那时她身着华袍,在乌衣卫的簇拥下仰天大笑,春风得意。
罢了,罢了,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不如就看着她走下去。
只要我还活在世上一天,定不能叫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深深看她一眼,我终于掩门而去。
从宋七居住的胡同出来,我带她去见了四娘,又为她买了一双鞋。
她显得很吃惊,像捧着失而复得的宝贝般欢天喜地。
——这么年轻的姑娘,应该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吧!
不似我,快要灯枯油尽。
就在我心思稍软的晚上,却见到了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包全才。
那一瞬间,我心中懊恼至极,后悔没能早些除掉她。
哪知全才却抓住我的袖子道:“……师叔,不要怪她!我知道你对她有心结,但是请你相信我,她是一个好姑娘,没有坏心!”
我眼睁睁看着她失魂落魄的和包全才告别,她哭的很伤心,非常非常伤心,不是装出来的伤心。
我攀住她的肩膀问,杀全才的人是谁?
她茫然看着我半晌,终于说了实话。
她说,是当今王爷,段玉。
等了这么久,她终于还是相信了我。
她抓着我的手说,一定要练成绝世神功,为包师兄报仇。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神情非常坚决,和十岁的我一个模样。
我不动神色,让她耍一套武功给我看。哪知她却耍出一套极滑稽的体操,还信誓旦旦说,这就是武功底子。
我觉得她简直侮辱了功夫这门艺术,拂袖而去。
但我脸上是笑着的。
也许,正如全才所说,其实她没有坏心。
次日,我们在江诗轩遇见了段玉。
看的出来,她的心理十分复杂,看她向段玉的目光里,除了仇恨,愤怒,害怕,还有一丝丝的惆怅。
段玉对她是志在必得,几番交手,我遵守诺言,带着她全身而退。
我本以为她会大哭一场,哪知她虽脸色苍白,倒是显得很镇定,还有心情与我玩笑。
大约是感激我救了她,她对我坦承了一切。
正如山神所说,她是来自另外的世界。
她的掌纹,她的铃铛,还有她出现的时间,一切都在告诉我,她就是那个命中人。
她说,自己集齐四灵的目的只是为了回家,她求我将青木人形剑的下落告诉她,我应允了。
——既然是全才用生命保护的人,也许我应该尝试着,去相信。
她大喜过望,抬起头对着我止不住的笑:“……你这样好,我真不知要如何报答你!”
绯红晚霞下,那张带着憧憬的年轻脸庞十分美丽。
于是我神使鬼差吻上她的脸。
——时间所剩无几,不如就任性一次。
后来我得了消息,无头案的始作俑者是神龙阁和药王谷,他们想嫁祸给魔教,目的是闹得天下大乱,引师傅出关,最终暴露青木人形剑的藏匿地。
我带人出庄缉凶,表面上是去魔教,实际半途折回,直奔神龙阁浑水庄分舵。
好巧不巧,正好遇见被袭击的她。
她的样子依然十分滑稽,横趴在地,像待宰羔羊一般哭泣。
我救了她,又将剑递过去,让她亲手杀掉袭击她的人。
她却犹豫着不肯接剑。
起初我以为她是胆小,便在她耳边使了激将法,还说出包全才的名字。
她咬牙接剑,最终却在众弟子的呼喊下,落荒逃离。
我追过去,瞧见她躲在巷子角落哭泣。
她哽咽着说,自己不配做一个江湖儿女,不配当西陵派的弟子。
我一边安慰她,一颗将悬着的心落下。
这种傻呼呼的丫头,即使真拿了剑,也不会闹得满城腥风血雨吧!
我终于下定决心。
重返西陵,在我的刻意安排下,她撞见了偷溜出关的师傅。
我对着久未见面的师傅说,请师傅将青木人形剑交给她。
师傅勃然大怒,说难道你已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么?
我笑,将自己与山神的约定告诉了他。
师傅听完大哭。
我见他这样子,也十分心酸。
这一生,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他。
可是路一早选好,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
纵使师傅百般刁难,我最终还是带着她上了山。
她果然是命定之人,只是随意一句话,大门便轰然而开。
我不禁觉得好笑,笑自己的荒谬,笑自己的逞强。
当初那么努力是为什么呢?
不管如何挣扎,终是逃不开这命运。
我目送她进洞。
临进门前,她似有心灵感应般,忽然回头看我。
“师叔!”她叫了我一声。
我静静的笑。
这怕是,最后一次听她这样叫了吧!
她顺利拔剑出洞,师傅接过了剑,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
我将她打发走,然后对师傅道:“师傅,徒儿不孝。师傅的大恩大德,徒儿来世再报。”
我带着剑,进洞。
山神缓缓道:“你终于来了。”
我点头:“怎么说,也是时辰已到。”
山神叹一声:“这样好吗?难道你不后悔?”
“既然已经尝过了武学的至高境界,也算是不虚此行。”我微笑。
“我本以为……她不会活着来到这里,我以为……你会杀了她。”山神喃喃自语道。
“实不相瞒,我曾打算杀了她。”我回答着。
“为什么?为什么不杀了她?”山神好奇,穷追不舍。
——为什么不杀了她?
我有一霎那的失神。
其实,我也这样问过自己。
“咦,莫非你爱上她了?”山神做大彻大悟状。
“怎么可能!”我仰天大笑,直到笑出泪滴。
“当初与你结约,我已暗自发誓,此生只愿与武学为伴,终生远离爱情。”
——十岁那年,山神告诉我,青木人形剑的命中人会在二十年后出现。
而在这空白的二十年间,他可以将剑灵灌入我体内,让我天下无敌。只是,那位命中人一旦出现,我便要将剑灵归还。
归还的方式,是将宝剑插入自己的心脏,直到人死,剑灵方可复位。
山神当时很犹豫的问我:“愿不愿意用八十年的阳寿,去换二十年的天下无敌?”
我毫不犹豫的答应。
那时我便明白,情爱于我,不过是过眼烟云。
纵使相亲,终不可接近。
时辰到,我拔出剑,依约朝自己胸口刺去。
鲜血渐渐染红宝剑,剑身散发出极其美丽的光。
透过五光十色的绮丽,我忽然睹见神龛后的石壁上歪歪扭扭刻着几个字。
——“甘小乔、阮似穹”。
旁边刻上了一个硕大无比,极其丑陋的丝瓜,足足有常见的十倍那么大。
我顿时疼的笑出声来。
意识逐渐涣散,眼前的景物变得一片模糊,我忽然想起,西陵午后那些散漫的阳光。
“公平!”有个小姑娘曾这样俏生生的叫我。
我将自己最喜欢的鹦鹉送给了她。
一只叫马纳,马纳因我而死。
一只名小乔,我因小乔而亡。
我终于等到了要等的人,这才是,我一生真正的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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