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眼看到谢云殊在晋阳公主府中过得还算不错之后,裴燕章很快就准备打道回府。
眼下已是十一月,天已转寒,随时可能下雪。裴燕章再不动身回襄州,一旦遇雪,很难赶在年前回襄州。
无论到何处游历,每逢过年,裴燕章是一定要回裴家的。谢云殊深知这一点,虽然不舍,也没过多挽留。
裴燕章反倒不高兴:“你怎么不请求我留下来?”
谢云殊:“我求了,外祖父你就会留下来吗?”
“当然不了!”裴燕章理直气壮,“我每年都要回老宅的!”
谢云殊:“……”
裴燕章语重心长:“我留不留是一回事,你求不求是另一回事,这孩子,怎么这么大了还不懂这些场面话!”
谢云殊:“……我在外祖父面前还需要讲这些场面话吗?”
裴燕章戳着他额头道:“从前不需要,现在需要,你在我面前松懈,就可能在别处松懈,在裴家我当然不担心,你像个螃蟹横着走都没问题——但这里又不是裴家!”
谢云殊点头道:“我记住了。”
“记住就好。”裴燕章不放心地最后嘱咐道,“我也没什么经验传授给你——寻常官宦人家的正妻怎么做,你就怎么做,总不会出错!”
谢云殊:“……是。”
裴燕章心里直叹气。
齐朝的公主得宠,驸马就格外难做些。这也罢了,凭着谢云殊的家世,寻常公主也不能拿他怎样,偏偏谢云殊尚的公主,是齐朝开国几百年上上下下最难伺候的那几位之一。这哪里是娶了位公主,简直是把谢云殊嫁出去了。
“罢了。”他摆摆手,“有事就写信。”
裴燕章走后不到半月时间,晋阳迎来了熙宁三十一年第一场大雪。
这些日子,唐蕙仙时常前来公主府。一开始是来借书,后来不知怎么的,景曦允她出入正院,时常和景曦在正院对谈。
这算得特别的恩典了,就连林知州知道之后,也暗暗羡慕唐蕙仙能得晋阳公主的青睐。他看了看整日里只知道穿漂亮衣裳的女儿林皎皎,难得下了狠心,来找景曦求了个宫里出来的女官,从头教导林皎皎规矩。
现下景曦不大过问建州中的事,白日里推算京中局势,唐蕙仙如果前来求教,还会和她对谈片刻,俨然是想将唐蕙仙培养成可用的幕僚;晚间就宿在谢云殊院中,两人床笫之间颇为合拍,又少年情热,一时也十分恩爱。只是她在谢云殊面前,除了风花雪月情意调笑,从来不提半句正事。
——要拉谢家下水时,谢云殊就是她的耳目;现下用不着谢家了,谢云殊就只是她后院里一个心爱的美人,半分正事也不得过问。
好在谢云殊知道分寸,裴燕章的教诲言犹在耳“晋阳公主独断专行,她的幕僚要聪慧擅谋,但枕边人却只需要温柔顺从,你断不可擅自过问外事。”
谢云殊一个字不多问,景曦也松了口气。
如果枕边人事事想要过问,她恐怕连睡觉都不能安枕。谢云殊能懂得分寸,实在是难得的乖巧。
因为对谢云殊的态度满意,她待谢云殊就更多了几分温和体贴,一时间公主府中人人都知道公主驸马情意甚笃。
就在雪后初霁的那一日,楚霁终于从南州回来了。
他到公主府的时候,守门的护卫都被吓了一跳:楚霁瘦了一圈,又连日赶路,风尘仆仆,看着很有些狼狈。直到楚霁出示了令牌,才恍然大悟,十分抱歉地将他放了进去。
楚霁倒不介意,他眼看着护卫把他的马牵下去,随手一指停在门前台阶下的马车:“今日雪还未停,就有人来拜访?”
轮值的护卫和楚霁相熟,闻声赶来,和他勾肩搭背地往里走:“哦,那是唐府的小姐,最近总是上门拜访公主。”
“近来府中有什么事吗?”楚霁问,“唐府……是巡检使唐槐庵府上吧!”
“没错!”护卫道,“府上没什么事,半月来公主一直没怎么出府,府外也风平浪静——你过了年还走吗?”
楚霁含糊道:“看情况吧。”
郑蝉态度多少有了点松动,要是此刻放弃,未免太过可惜。但看景曦催他回来的急切态度,似乎又不同寻常。
这个护卫嘴碎,楚霁和他走了一路,差不多把府里发生的事全部弄清楚了。
下人早飞奔去禀报楚霁回来的消息,因此楚霁一进正院,就看见景曦坐在檐下,笑吟吟对他招手:“过来吃栗子!”
景曦的动作极其自然,好像楚霁从来没有离开过公主府。
楚霁同样十分自然地过去,侍女在景曦的美人靠旁边替他加了把椅子。楚霁坐下,从盘子里拿了两颗栗子。
栗子刚从炉子里拨出来,微微烫手,非常诱人的香气飘散开。楚霁随手剥着栗子,听景曦对他介绍:“这是蕙仙,巡检使家的女儿。”
坐在一旁锦凳上的蕙仙连忙起身,朝着楚霁行了个礼。
她早就知道这位楚公子是晋阳公主身旁头号幕僚,无论如何不是她能得罪的,格外小心道:“蕙仙拜见公子。”
楚霁微微颔首,道:“你好。”
说完这句话,他接着剥手中的栗子。
蕙仙不清楚楚霁的秉性,见他不说话,有些不安地看了景曦一眼。
景曦挥手示意她下去:“今日就到这里,等年后你再过来。”
蕙仙再行了个礼,小步往外走去。及至走到外面,就有两个侍女捧着托盘过来,道:“唐小姐,这匹珠光锦是公主赏下给您的。”
接了那匹珠光锦,蕙仙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
她明白,自己这些日子的功夫没有白费。
等蕙仙离开了正院,景曦才偏头看向楚霁,笑道:“怎么刚回来就冷着脸,有什么事不顺心?”
“没什么。”楚霁把栗子壳往火炉里一抛,“公主,你过得很安逸啊!”
“本宫哪里安逸?”景曦笑吟吟凑近他,“京中局势瞬息万变,本宫身在晋阳,也一刻不敢放松——不过你倒真是辛苦了!”
她纤细指尖在楚霁颊边一抹:“别吃了,沐浴更衣去吧!你的住处日日有人打扫,缺什么东西只管派人开库房去拿。”
“唐蕙仙是怎么回事?”楚霁扬眉,追问道,“我才走了多久,你就迫不及待要换个幕僚了?”
景曦道:“你一天天瞎吃什么飞醋,唐蕙仙和你比还差得远,她年纪小、见识浅,空有几分才智,还要慢慢调\\教。”
她抬手支颐,袖摆滑落,露出一段霜雪般的手腕来:“你回来的正好,咱们在府里好好过除夕,且等着看宫中的笑话吧。”
楚霁微微往前倾身,桃花美目轻扬:“公主,你到底知道什么,现在不能说吗?”
“不可说。”景曦嫣然一笑。
她指尖往前探出,压在楚霁唇边:“别问,本宫现在什么也不能告诉你,等年后消息传至晋阳,你自然会知道本宫说的是什么。”
楚霁嘴唇被她压住,不得不往后仰身,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我年后不去南州了吗,郑蝉有点松动了,现在放弃很可惜。”
“他年后未必能如期从京中回南州。”景曦道,“乐子很大,在京城的一个都跑不了!”
她眼底跳跃着兴奋的、残忍的光芒,仿佛一只露出利爪的猛兽,正舔舐着爪尖微笑。
晋阳公主府的除夕夜过得很热闹。
虽然偌大的府里,正经的主子只有三个。但除夕夜宴是谢云殊来办,他习惯了裴氏繁华的除夕夜宴,自然也往繁华热闹处办。景曦从京中带来的优伶、乐师、舞姬,他一个没浪费,全用上了。
往年在京中,景曦此时应该在宫宴上推杯换盏。她行事一向张扬,好胜心又重,穿戴首饰要和太子妃及后宫诸妃一较高下,排场阵势还不能输给太子吴王半分。往往一场宫宴下来占尽风头,人也疲惫不堪。
但是在熙宁三十一年的最后一夜,她坐在席间,慢条斯理地嚼着碟中的糖渍桂花鸭,身旁是含笑替她倒茶的谢云殊,下首是快喝光半壶屠苏酒,正跟着乐声打拍子的楚霁。
云秋云霞分立她身后,承影坐在梁上,背靠着巨大的梁柱,手里端着一盘热气蒸腾的虾饺,还悄悄示意想要席上那盘攒丝鸽蛋。
景曦突然想:其实这也很好。
如果再加上身在宫中的柔贵妃,这就是一个完美的除夕夜了。
“公主怎么了?”她看着谢云殊,反而让谢云殊误会了,“要喝碗羹吗?”
景曦含笑摇头。
虽然柔贵妃不在让她有些遗憾,不过想起京城里将会发生的一场大戏,她又瞬间兴奋起来。
她唇角上挑,显然很是开心,对谢云殊道:“稍后你陪本宫去祭拜母后,顺便守岁。”
除夕祭祖本是惯例。他知道晋阳公主将端穆皇后的灵位请了过来,时不时就会去祭拜。
——公主要带他一同去祭拜?
谢云殊应了声是。他明白端穆皇后在公主心中的分量很重,因此也就更清楚,公主允许他跟着去祭拜,是对他的一种认可。
他心底升起些隐秘的喜悦来。
下一刻,楚霁的声音突然响起:“我也去我也去!”
谢云殊下意识转头,只见楚霁也正望向这边,不知是在看他还是在看晋阳公主。
景曦眨了眨眼:“好啊。”
她这样轻易地应下,让谢云殊动作不易察觉地一顿。
楚霁含笑举杯:“酒不错!”
景曦连话都懒得跟他多说:“你把本宫的一樽春搬走了多少坛?”
楚霁眼神飘忽,假装没听见,打岔道:“计较这个干什么,喝都喝了!”
他明明面上对着景曦在笑,然而对上谢云殊目光的那一刻,眼底却一片淡漠,毫无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景曦:嘿嘿嘿隔岸观火,京城里发生什么都不关我的事,快乐!
谢云殊:这个楚霁是怎么回事!
楚霁:好家伙我出去几个月,谢云殊成功上位,还来了个蕙仙偷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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