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家家主膝下嫡庶子加起来足足六个,孙辈也有几十个,自然不可能隔着厚实的头发和满脸血看出来面前这个是他孙子。
他心里知道面前这个被绑进来的人绝对有问题,然而愣是毫无头绪。
事实上他现在如果回头看他三儿子一眼,就会发现卫三爷面色微白,鬓边渗出了密密麻麻的细汗来。
卫家家主作势打量了一番,道:“这人……愚实在不识,请公主明示。”
景曦却不紧不慢,她先看了一眼卫三爷,惊讶道:“怎么出了这么多汗?珊瑚,将冰盆挪过去。”
珊瑚立刻爽利地蹲身应是,连着身后两个小侍女一同上前,将摆在屋子正中的冰盆向卫氏父子那边挪了挪。
卫家家主一听景曦的话,心里顿时就是咯噔一声。
完了,这人真的与卫家有所牵连!
一边的林知州也皮笑肉不笑的开了口,他这个人比较记仇,卫家表面上对他恭敬,私底下也没少和他对着干。如今有了晋阳公主撑腰,林知州也不必笑脸迎人,直接道:“公主问话,还不快答?”
卫家家主脑子飞转,转头去看儿子的脸色,却也不能平白从他脸上读出这人到底姓甚名谁。还没等他立刻拿出一个应对之策,就听晋阳公主不耐烦地道:“既然卫公想不起来,就让卫公看看他的脸!”
一旁将那人拖进来的护卫立刻应声,一人将卫怀川脸上的头发拨开,露出一张满是血污的脸。
另一个护卫不知从哪里端来一盆漂着碎冰的水,直接将卫怀川的脸按了进去——这里是待客的花厅,上面坐的是公主,下面陪的是贵客,直接泼水怕溅到哪位身上去。
被冰水一激,不要说只是昏迷,就是快死了都能惊醒过来,然而卫怀川不知是被用了什么药,居然连抖也没抖。卫三爷看得脸色更白了些,卫家家主倒还沉得住气,心知这番做派就是要给他们看的。
然而等卫怀远被扯着头发把头抬起来时,卫家家主的脸色也跟着变了。
花厅内气氛正凝固到了极点时,花厅外的回廊上,一个浅青色衣裙的侍女走了过来,正是景曦身边的一等侍女云容。
云字辈的三个侍女是公主身边的亲信,一见她过来,沿路的婢仆立刻都俯身行礼,只是怕惊动花厅里的主子,所以嘴上不敢出声。
云容停了步子,微笑着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们都起来,然后不声不响地走到花厅门边,也不进去。
这也是正常的,公主明摆着在谈要紧的事,这种时候冒冒失失进去,严重一点是要挨板子的,所以婢仆们就算有什么事,只要不急,也都会自觉地躲在外面,不急着往上撞。
云容侧耳暗听了片刻,知道再在外面站下去显得太过刻意,索性就直接沿着墙边进了花厅。
她本就是景曦身边的人,一路贴墙不声不响走到景曦身后侍立着,满厅的人都看见了,也没人觉得不合适。
景曦甚至都没多看她一眼。
唯有云霞侧首,暗自盯住了云容。
景曦正微笑道:“……卫公何必和本宫绕这个圈子?这是与不是卫怀川,卫公不清楚,卫三爷也不清楚吗?”
她顿了顿:“若是卫三爷也认不出自己的儿子,本宫还请了一位楚家的人,他正好与卫怀川相识,要是卫公还是信不过,就只好派人去卫家请一下卫怀川的生母,做母亲的总不至于认不得儿子!”
卫三爷心中暗叫不好。
他这个做父亲的,就是和儿子再不亲近,也不至于真的连儿子都认不出来了——何况不久之前卫怀川才找他拿了一处庄子上的腰牌,说要去庄子上住。
卫怀川一向孝顺生母周氏,如果不是有所盘算,怎么会突然搬出去?
卫家家主更是人老成精,他都不需要问,只一看卫三爷的脸色,就明白个七七八八了。
他在心里盘算片刻,果断放弃了抵赖不认,只道:“不知这孽障犯了何等大错,请公主明示。”
景曦微笑道:“明示不敢当,那四名刺客在口供中供述,是受卫怀川指使,前来行刺本宫的——白纸黑字口供写的清清楚楚,卫公可以看看。”
她一个眼神过去,早有人将一式两份抄写好的口供放在了卫家家主和卫三爷的面前。
卫家家主顿时就想起来,方才晋阳公主笑问他刺杀皇室该当何罪,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卫怀川的身份抵赖不掉,但行刺公主的大罪万万不能认!
他肃然了脸色,垂下头去翻看口供,希冀从口供中找出些许破绽,然而却越看越心惊。
口供这种东西不是不能作假,签字画押更是好办。要看真的假的,还要看这份口供合不合理,其中有没有什么微小的破绽。
然而卫家家主看了半晌,破绽没找出来,倒把自己为数不多的酒意吓得全散了。
晋阳公主笑吟吟地看着他,居高临下:“卫公以为如何?”
这场酒宴酉时开始,却一直到了亥时还没结束。景曦在花厅里和卫家人打机锋,林知州帮着敲边鼓,唐巡检使坐在那里,表情如丧考妣。
唐巡检使才是其间最惨的一个,他一直中立了几年,建州世家和晋阳公主哪个都不愿倒向,谁知道晋阳公主丝毫不跟他客气,就要把他直接拉下水。
一间花厅里五个人,四个人各怀心思,只有唐巡检使纯粹地悲伤着。
一坛没开封的竹叶青被他一个人坐在席上喝的精光。景曦顾不上关注伤春悲秋的唐巡检使,厅中侍奉的婢仆却不会忽视。
云容悄悄往后退了两步,低声道:“唐大人席上没酒了,我出去让人再拿酒来。”
她沿着墙往外走去,身后的云霞垂着头,若无其事的等云容出了花厅,也抽身跟了上去。
云霞是三个侍女中最小的一个,心思却最坚定纯粹,景曦交代的事从来不会打半点折扣。景曦暗中要她盯紧云容,她也就做的一丝不苟,绝不假手于人。
云霞年纪小,景曦对她多几分纵容,府里的人都知道。因此就是看见她在外面瞎逛,也都不会奇怪。云霞就借着这份便利,一路小心翼翼地跟着云容,到了一处下人房。
大侍女都有自己单独的屋子,是不需要来下人房住的。云霞心中一紧,不敢跟的紧了,怕被人发现,索性缩到树丛后面,看着云容左右环视四周,然后敲开了一扇房门。
云容在那间房里没待太久,也就半盏茶的时间,又匆匆往回走。或许是怕撞见下值回来的人,她挑着小路走得极快,等到了花厅附近,又放慢了脚步。花厅门口早有小侍女等着她,迎上来笑道:“云容姐姐,竹叶青拿来了。”
云容微微颔首,也不多话,接了竹叶青又进了花厅。
云霞刻意在回廊上等了一会,才又进去了,果然云容见她进来,用气音低声问她:“你哪里去了?”
云霞心里厌恶云容背主,脸上却还带着笑,只道:“我刚才饿的受不了了,去外面吃了碟点心,殿下没生气吧?”
云容见她神情不像作假,方才一笑,低声道:“没有,放心吧。”
“哦?”两个侍女在后面正悄悄说着话,突然听见景曦似笑非笑地道,“二位真拿本宫当傻子看吗?”
云容心里有鬼,惊的手指一抖,直到看见景曦始终没回头,才意识到这句话不是对她说的,忙低下头去,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卫家家主拱手道:“公主恕罪,只是兹事体大,这罪卫家担不起,实在不能从命。”
景曦一愣,紧接着立刻心中大怒。
——这是在明着说她以势压人,强逼卫家了!
卫怀川是卫家的人不假,他主使了刺杀公主也不假。景曦如果要治卫家的罪,并不是没有法子。她之所以私下里找卫家家主来谈,就是因为她也不想将这件事闹大,卫家退让一步,景曦放手把卫怀川交给他们处置。
好一个家主!景曦气急反笑。
这是既不愿低头让利,又不想承担罪责。
景曦几乎从来没被这样含讥带刺的扎过,立刻就要发怒,又硬生生忍下来。在脑中过了一遍,立刻就明白了卫家家主敢跟她硬顶的原因。
——这老东西不是不怕,他只是吃准了景曦前来晋阳是为了避祸,不愿意大张旗鼓闹出来。一旦景曦要治罪卫家,必须要往京城递奏折,到时候闹得满城风雨,就与景曦离京的初衷相违背了。
更要紧的是,刺杀皇族,凶手全族三代以内不准科举。这一条太狠了,几乎就是断了卫家的路,如果晋阳公主真敢如此,建州当地世家立刻就会再度联手。一旦他们联起手来,林知州的政令都未必能出得了晋阳的城门!
当年他们就是这样联起手排挤林知州的,政令发出去,除了晋阳城中有所忌惮,出了晋阳城门,建州其余城镇根本就是阳奉阴违,政令出不来晋阳城,林知州独木难支,只能向他们低头退让。
她定定看着卫家家主,半晌,才露出一个可以称之为森冷的笑意:“好,好!”
她冷冷地道:“既然如此,卫公请回吧,本宫忙着上奏罪臣周平山尚有家眷余孽,该当治罪,无暇再陪卫公谈天了!”
这句话一出口,卫三爷、林知州谁都没反应过来,卫家家主脸色立刻就变了,心一下就沉下去,心想完了,怎么把周平山给忘了!
他当然知道周平山是谁,当年他三儿子要抬外室进门时,就曾经说过这外室前面有个出息的儿子,也正是因为这个出息的儿子,他才松口让外室进了卫家的门。
谁知道这点光没能沾几年,周平山就因为贪腐被杀了,还留下这么大一个祸患。
景曦看着卫家家主忽晴忽阴的脸,笑叹道:“贪腐严重者,族中本枝三代内不准科举——周平山虽然不姓周,但有他母亲在,也算是卫三爷的儿子了——不用谢,白捡一个大好儿子,本宫也替你记着呢!”
这下卫三爷的脸色也跟着刷的一下白了。
外室前面的儿子不算亲眷,但卫三爷将周氏抬进了府中为妾,从伦理上讲,周平山也确实能和卫家扯上亲眷关系。
而且更要命的是,贪腐这一条,不是禁全族科举,而是只禁犯人所在的一枝,也就是卫家家主所在的嫡枝。
这样一来,卫家家主这族长之位也就坐不稳了。卫氏族中十几条支脉,哪个不想将嫡枝取而代之,自己来占住族长的位子?到时候晋阳公主只要往外透个风,族中立刻就会有人来投诚晋阳公主,给公主递刀子,好把他拉下来,把卫氏嫡枝拉下来。
族中一内乱,顿时就完了。不要说集齐建州世家之力来对抗公主,恐怕还要防着族中子弟勾结其他世家来对付嫡枝。
——毕竟世家虽然一致对外,内里的争斗也从来没少过!
祸患起于萧墙之内,世家往往是从内部开始坍塌的。
他再看高座之上的晋阳公主,就觉得她的笑容更加诡谲而阴险。
景曦还在微笑着与他对视:“卫公请回吧!”
卫家家主定了定神,颤巍巍起身来,一个大礼就拜了下去。
卫氏父子一直到亥时三刻才离开公主府。
晋阳七月末的夜风有些凉了,卫三爷站在自家马车的边上,满背都是汗,被冷风一吹黏糊糊贴在背上,嗫嚅道:“父亲……”
他已经年过五十,但在垂垂老矣的卫家家主面前,还时常感觉自己什么都不懂。
因此今日看见父亲对晋阳公主低头时,卫三爷异常动容。
卫家家主用眼角剜了他一眼:“蠢东西,因为那点蝇头小利,陷我卫家于此境地!”
卫三爷不敢吭声。
其实他抬周氏进府时,父亲虽然没有坚决反对,但也对他表示了不赞同,道:“卫氏的声名可比那点小利要重,你眼光太短浅。”
当时他不以为意,现在才心中暗自后悔。
卫家家主一句话也不想跟这个糟心的儿子多说,看了一眼被公主府护卫架出来仍然昏迷的卫怀川,只冷冷道:“寻辆车送回去。”
说完,他径直由人扶上了车,一句话也没再多说。
卫三爷站在风里,只觉得从头冷到了脚。
卫怀川这个儿子……保不住了。
他嘴里发苦,纵然不喜欢这个儿子,毕竟也是自己亲生的,眉眼都和自己相似。如今说放弃就要放弃,心里也不是不难受。
半晌,他恨恨骂了句:“周氏贱婢,害我卫家至此!”
逼得卫家家主在她面前低了头,景曦心里颇有种大仇得报的快乐。她沐浴之后散着头发靠在床头,任由云秋拿干燥的缎子给她擦头发,随口问:“驸马院子里灯已经熄了吗?”
云秋留在后院里处置事务,闻言道:“驸马回院子没多久,就熄灯歇下了——殿下还不睡吗,几夜几夜的熬着,对眼睛不好。”
景曦摆手笑道:“不熬了,如今将卫家的事处置好,就能空闲下来,等中秋节之后,到时在府里摆宴,和那些世家走动起来。”
云秋道:“这才好么,一张一弛,才能养好身体,公主才十七,做什么天天劳心费力,把身体折腾坏了怎么好?”
她略说了两句,就住了口,见景曦精神正好,就笑问:“殿下是怎么将那卫家的气焰压下去的,也说给奴婢听听,奴婢在院子里守着,也没能去亲眼见一见,心里好奇着呢!”
景曦心情正好,也不着急睡下,果真就一五一十给云秋讲了起来,卫家家主将邮驿份额让了出来,另外又从族中掏了不少好处,还承诺会帮着扶持林知州。
云秋听得也捧场,这是景曦最喜欢跟她说话的其中一个原因,云秋不但嘴严可靠,还能讨她欢心。
主仆两人正聊的开心,云霞进来了。
景曦一眼看见,立刻就招手道:“在门口愣着干什么,过来过来!”
云霞原本怕扫了景曦的兴致,想不声不响退出去,这下也来不及了。她心里有点后悔,小步走过去,低头道:“奴婢今日盯着云容……”
“然后呢?”景曦笑容微敛,问道。
云霞盯着脚尖,仿佛要将那片地盯出个洞似的:“公主在花厅饮宴时,云容去了一趟下人房,回来之后又悄悄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推个亲友的文,可以看看哇,写得超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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