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影回来的很快,回来时手里拖了两个被五花大绑的人。
那两个人被劈手扔到地上,滚了几滚,就在其中一个人的头要撞到凸出的山石上时,一只穿着乌黑色靴子的脚伸过来,将那人的头用力踩住,方才止住了那股不住翻滚的力道。
景曦饧了一眼过去,目光在那二人身上的衣裳微微一顿。
——那二人穿的是麒麟袍!
皇城禁卫,深受皇帝宠信,特许他们在外袍的前心后背饰以玄色麒麟纹样,因此禁卫的制服又名麒麟袍。
鬼鬼祟祟摸索上青萍山来的,居然是禁卫!
承影一只脚踩住其中一人的头,面无表情,脚下用力,竟然像是要直接将他的头颅碾压至爆裂!他微微垂下头去,语气森寒如同地狱恶鬼:“说,为什么悄悄摸上山来?”
方才那个因为不会烤兔子而苦恼的少年此刻消失无踪,承影满身杀气,语气森冷,格外骇人。
问完这句话,他轻轻俯身,将那人嘴里的布团取了出来,梅花刀在指尖灵巧地打转,显然是只要对方敢开口喊叫,立刻就要取他性命。
那禁卫犹自嘴硬:“放肆,我奉皇命前来此处搜寻晋阳公主下落,你敢私自袭击禁卫……”
他话没说完,后半句话就被一阵未能出口的惨呼取代。
承影面无表情地将布团塞回他嘴里,一刀挑断了对方的手筋。
鲜血四溅。
承影抬起头来:“公主,这两个人不太老实,我把他们带到里边审吧,在这里弄的到处是血怪难看的。”
景曦颔首。
承影一手拖起一个,往山洞里面拖去。云秋则很自觉地挪到洞口处,开始侧耳倾听。
“云秋耳力不错。”景曦对谢云殊道,“不必担心,我身边的人,除了承影,就属她耳力最好。”
谢云殊松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只举了举手里的兔子:“公主还吃吗?”
“吃!”景曦提起精神来,毫不客气地伸手撕去一条兔腿。
景曦吃了两条兔腿,就差不多饱了。
意识到附近可能有不安定因素,景曦没敢出去,就着竹筒里剩下的水洗了洗手,习惯性撕了块干净的内衫擦手。
撕到一半,景曦觉得有点不对,低头一看,内衫已经被她撕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这块布扯下来,内衫也就不用再穿了。
景曦手一顿,默默将破损了不知道多少个裂口的外裙掩住。
她其实不太在意衣衫整不整这种事的——毕竟死之后她什么奇奇怪怪的鬼魂都见过。她在地府帮阎王做了几件事,略有了点地位之后,还有年轻俊俏的男鬼因为不想投胎,光着身子披一块纱往她府里翻墙的。
——当然最后被景曦派手下扭送到了判官府里,要求判官把这个心思不纯的男鬼送到油锅里炸一炸,炸掉他满脑子歪门邪道的思想。
不过话又说回来,景曦就算不会因为衣衫不整就大惊小怪,也不代表她能对自己衣衫不整的现状欢欣鼓舞。
正在她蹙眉之际,一件干干净净的白色外袍递了过来。
谢云殊抖开那件外袍,帮景曦披在肩上,手指非常谨慎地悬在空中,没有触及景曦的身体。
四个人里,景曦的衣裙因为裙幅最宽大,在上山的时候被撕坏的最多。像承影一身极其贴身的玄衣,再加上身手灵活,堪称毫发无损。
谢云殊这件雪白的外袍除了弄脏了些,并没有什么大的破口。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还就着溪水将衣摆上的泥灰洗去了,往景曦身上一披,将她整个人罩的严严实实。
披完这件外袍,谢云殊礼貌地退开三步,温声道:“山洞里阴冷,公主当心受凉。”
他分明是注意到景曦衣物的破损狼狈,却丝毫不提,反而只说山洞阴冷,担心着凉。这份温柔体贴不动声色,景曦略有点感动。
她和谢云殊坐在山石上闲谈片刻,承影就从山洞的拐弯处折了出来。又恢复了那笑盈盈的俊秀少年模样,甩着沾血的梅花刀笑吟吟道:“公主,他们确实是皇上新派来的禁卫,只不过这两个不只是皇上的人,还是——”
看到坐在景曦不远处的谢云殊,承影话音猛地一顿,向景曦投去询问的目光。
景曦瞥了一眼谢云殊,饶有深意道:“说吧,让他知道也好。”
那一刻谢云殊指尖一僵。
他当然明白晋阳公主话中的含义,只要他听完承影的话,就彻彻底底和晋阳公主绑定在了一起,如果他将来再想抽身离去,恐怕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然而谢云殊很快就冷静下来。
母亲裴夫人临行前就曾经嘱咐过他:“前往晋阳之后,千万不准听你祖父的话,私下为他打探情况,记住,婚旨一下就没有回头路可走。”
他平静地垂下眸,默认了景曦的话。
有了景曦发话,承影放下心来,开始原原本本把审讯的口供说出来。
这两个人是太子安插在禁卫里的眼线,这次景曦遇刺,清晨城门一开,消息就送到了宣政殿上,顿时朝野震惊。
回京求援的禁卫提及晋阳公主不知所踪,熙宁帝派出大量禁卫和京城守军前来寻找。太子当机立断,动用了自己插在禁卫里的人手,告诉他们搜寻时尽量避开他人耳目,如果能找到重伤落单的晋阳公主,就立刻杀了她。
景曦幽幽一笑:“我这个皇兄好狠的心呐!”
她语气虽然跌宕起伏,面上神情却毫无波动,就好像她早就料到了似的。
说完这句话,她语气一转:“人别弄死了,留着,等咱们被找到的时候,送回京中给父皇——禁卫里应该不止他们两个是太子的人吧。”
承影点头:“没错,他们两个误打误撞才摸了过来,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坏。”
景曦一手支颐,指了指剩下的小半只兔子,示意承影过去吃:“你警惕些,本宫要休息片刻,等父皇的人找到咱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奉命出京前来搜寻晋阳公主,追查刺客下落的,不但有京城守军、禁卫、天子心腹龙骧卫,还有一位重量级人物亲自前来。
——侍奉熙宁帝多年的首领太监,梁平。
眼见天色渐暗,梁平面露不悦之色,一旁禁卫统领邹覆海连忙道:“公公莫急,这附近旷野甚多,又有一座山林茂密的青萍山,实在是不好查找晋阳公主踪迹……”
不等邹覆海说完,梁平已经打断了他:“邹大人这话敢对着皇上说吗?晋阳公主是皇上爱女,金枝玉叶,如今下落不明,一同下落不明的,还有谢丞相嫡孙驸马都尉谢云殊,这两位主子生死不知,邹大人就别忙着推诿责任了!”
宫里太监一向奉行见人先带三分笑的原则,哪怕心里恨毒了,面上也能揉出个笑来。梁平如今将话说的这么重,是因为他太清楚晋阳公主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了。
这可是端穆皇后留下的唯一一个嫡出公主,要把她遣出京城时,皇上都满心不舍,要是公主真在京城外面有了什么三长两短,皇上哀痛自责之下,不知道要迁怒多少人呢!
邹覆海哪里敢和皇帝身边的心腹太监对着干,梁平话说的再重,他也只能讪讪赔笑。心里暗恨手下不成器,那么一个娇滴滴的公主和世家公子能跑到哪里去?偏生他们迟迟寻不到半点踪迹。
正当邹覆海坐立不安之际,他的亲信不经通报就闯进门来,喘着粗气道:“大人,公主和驸马找到了!”
“找到了!”梁平和邹覆海同时激动地站起身来,急问,“公主在哪里,可还好吗?”
这么一问,亲信愣在原地,嗫嚅道:“算不上好吧。”
梁平顿觉眼前一黑,咬着牙问:“公主是被刺客伤了,还是……”
那个死字他没说出口,然而一旁的邹覆海已经脸都白了。
亲信连忙道:“公主和驸马都平安!”还不等梁平高兴,他又道:“只是公主似乎是吓着了,公公和大人还是亲自去看看为好。”
梁平也顾不上别的,连忙赶了出去。
因为驿站烧毁,龙骧卫就又在路旁临时搭了座军帐,梁平挑帘进去,当即几乎惊得呆住。
晋阳公主蜷缩在帐中的榻上,她身上披着一件雪白的外衫,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脸埋在臂弯里看不见,但她整个人都在剧烈地颤抖着,手还死死揪着身旁侍女的衣角。
这种近乎瑟缩的姿态,梁平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出现在无比骄矜的晋阳公主身上。他往前走了两步,行礼道:“拜见公主。”
“啊!”景曦近乎崩溃地尖叫一声,声音尖锐突兀,同时下意识缩了缩。就着这个缩身的动作,梁平眼尖地注意到,景曦背部似乎有伤口被包扎的痕迹。
尖叫完之后,她剧烈喘息了片刻,才看似正常地开口:“是,是梁公公吗。”
这句话语气还算正常,然而语音竟然在颤抖。
梁平的心一沉。
他语气越发柔和小意,生怕惊到这位刚遭遇过一场惊险刺杀的公主:“是奴才,公主放心,奴才奉皇上之命,来接公主回京……”
“我不回去!”晋阳公主再一次打断了梁平,她声音尖利而惊慌,像一只因为受惊而亮出爪子的猫,“我不回京城……去晋阳,对,我要去晋阳,我要去晋阳!”
她话音末尾“晋阳”那两个字声音极其尖利,如果她是只猫,现在全身的毛应该都炸起来了。
“公主。”梁平愣了愣,再次开口,却又被景曦截断。
她从臂弯里抬起脸来,一张美艳动人的面容惨白如纸,左半边脸居然还残留着几滴血迹:“本宫不要回京,你们谁都别想带我回去送死,谁想要我死,我就和他拼个鱼死网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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