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含陶二番外)(3)
燕离面上装得好似不屑,其实这人标准的表里不一,往相反方向理解就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了。
这短短的一段距离爬得六个人心惊胆战。
豆豆爬向了——燕离!
自从燕离回来,便三天两头抱着豆豆玩,喂她好东西吃还带她健身,都说有奶就是娘,难道豆豆就这么轻易被收买了?
燕离憋不住了,眉梢嘴角都扬了起来,流露出一丝丝的得意,但没等他得意多久,豆豆便从他面前径直爬过去,向乔羽而去。饶是这郎君有些面瘫也忍不住荡漾了,看他那眼神分明是松了一口气后的欣慰。
我和唐思不在的时候,都是乔羽照顾豆豆。这个四爹虽然寡言少语,但是无微不至体贴周到,豆豆选他也是有理可依。
但是……
豆豆又从乔羽面前爬过去了,唐思一喜,忍着不伸手去抱,忍得双手抖啊抖……
豆豆的摇篮,推车,秋千,什么玩具都是唐思的巧手做的,唐思每送她一件小玩意就能换到一个香吻,而且唐思抱她的方式显然更受她青睐,那种海盗船的惊心动魄让她每次都笑个不停。
而且,她还吃过唐思的奶……虽然没吃到……
唐思的话……当凤君好像不太合适,他连个大内总管都当不好,除了管我,他什么都不管。当凤君还要祭天祭祖那么多仪式,估计他是受不了那些束缚的。不过和豆豆亲,真让人欢喜——好吧,唐思就唐思吧,大不了以后为他废了那些规矩。
豆豆目不斜视继续爬过……
我擦!只剩下二哥和师傅了!这两个人谁当凤君我都有罪受了!
二哥双目含笑,嘴角微扬,缓缓打开折扇,气定神闲地摇着扇子,幽幽清风吹得红豆一个激灵,抬头看他,两人对视了半晌。
美男计!绝对的美男计!
豆豆你让开,让老娘自己上!
豆豆仿佛听见我内心的嘶吼,默默地让开了——二哥的笑容僵在嘴角。
师傅笑了……
轻轻抿了一口茶,眼波流转,笑意盎然。
豆豆在师傅身前停下,右手挠挠左手,然后抽了抽小鼻子,继续往师傅脚下爬去。
师傅……结果还是师傅当凤君吗……
这样其他人应该没异议了吧。这是豆豆选的不是我选的哦!要怪就怪豆豆吧,哦活活活……
师傅微笑着伸出手去迎接豆豆,便在这时,豆豆头也不抬地越过那双手,继续往前爬,从师傅脚边爬过去,爬爬爬爬到矮桌那边,小腿儿一蹬站了起来,双手向前一扑,抱住她的心头所好,顿时眉开眼笑,一望无牙!
只见那物黄澄澄、圆滚滚、热烘烘、香喷喷、美滋滋,物美价廉,二十文钱一只,加一文钱切块打包兜着走!
我这一看登时百感交集,泪流满面,拍案而起:“他娘的谁放的小油鸡!”
第91章
我的小名叫红豆,其实本来是叫黑豆的,因为父君说不好听,才改名叫红豆。
母亲说我刚生出来的时候又黑又小,就像黑豆子,她感慨万千地说:“我和你五个爹都是白白嫩嫩的,怎么就生了你这个黑皮,就是他们不说,我都差点以为你是我红杏出墙的产物了。”
我:“……”
我们家很复杂,母亲是陈国女皇,父君是丞相,直接负责朝廷内外所有大事小事,三爹是浪子,一年里总有三四个月不在家,四爹原是暗门首领,后来当了卫尉,五爹是太医院院判,虽有一身绝顶医术,却只为我们几人看病。
我还有一个二爹,母亲说,他是我们的镇宅大将军,我从没见过他,虽然母亲说,我刚出生的时候,他抱过我。
二爹的故事,我只有从宫人口中才能探听得一二,四个爹不说,仿佛那是一个禁忌的话题,我虽小,但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很少在母亲面前问起二爹,但她本人却好似不在乎,常常拉着我的手,指着御花园中的一片枫树林说:“豆豆,你看,枫叶又红了,美不美?你二爹的白虹山庄,原也有这样一片枫林,不,比这更美。”
三岁那年,三爹偷偷带我出宫玩了一圈,在白虹山庄呆了好几天,可是找遍了山庄,我也没有见到母亲口中的枫林。我想母亲一定是提前老年痴呆了,她常常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三爹也常当着母亲的面毫不留情地对我说:“你娘脑子被门夹过,别听她的话。”
那时候,母亲就会很委屈地躲到一边画圈圈,望天……然后三爹又跟过去哄她……
我问莲姑:“母亲是不是人格分裂?”
我原也想,她这样的人,怎么会是百姓口中除了淫|荡点还算“文治武功,千古一帝”,有时候她比我还像小孩,她还怪我“太早熟,没有童真,都是被她父君教坏了”……可是有几次躲在殿后偷看她上朝,倒也有几分威仪,听说她还打过仗,平过乱,三军前骂死了徐立大将军,真真是人不可貌相……
莲姑说:“她不是人格分裂,只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我仔细一想,也是那么回事。她在父君和四爹面前乖顺无比,在三爹和五爹面前嬉皮无赖,在我面前作威作福,有时候还会撒娇……
我常想,在二爹面前,她又会是怎样一副模样。
二爹在我出生后的第二天就出征了,母亲握着我的手站在都城最高的地方,指着一望无际的北方天空对我说:“豆豆,你二爹就在那里,守着母亲的万里河山。”
“二爹什么时候回来?”我仰头问她。
她低下头看我,微笑着说:“快了,快了……”
许是那天阳光太刺眼,我竟看到她眼中闪过晶莹。
她这一句“快了”,一说就是三年。
我只知道,二爹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他守着陈国的北疆不受凉国侵犯。乾元二年,刘澈皇叔驾崩,凉国大举侵边,那一场战争持续了许久,最后白登惨烈一战,凉国被彻底镇压,臣服于大陈。待听说北疆士兵要班师回朝,母亲狂喜地抛了战报,回头便吩咐人洒扫宫廷,亲自监工,这个摆那儿,那个摆这儿,逢人便说:“我家镇宅大将军要回来了!”
可是终究也没等来他,一等就是三年。
母亲与他,仍是书信往来,半月一封,从月缺到月圆,从月圆到月缺。
十月十日的晚上,她总是一个人坐在枫林里独酌,四个爹爹都不敢去打扰她,她在想一个人。那时我仍小,不懂事,偷偷地进了枫林,发出了声响,听到她颤着声音,带着哭腔问:“二哥,是你回来了吗……”
我害怕地退了一步,看到她已然醉了,背靠着枫树,怔怔看着我的方向,许久之后,缓缓叹了口气,微笑着,朝我招了招手:“豆豆,过来……”
我犹豫了片刻,方才走过去。
她搂着我,让我趴在她怀里,她身上酒味很浓,但不冲,很好闻,她沉默了很久很久,终于开了口:“豆豆,你想不想见你二爹?”
我点点头。
我想见见我们陈国的大英雄,我的二爹。
她轻轻笑了一声。“等你再长大一点,我便带你去见他,他在北疆,在北疆……”
“我的二哥在北疆啊……”她长叹了一声,无力地靠在大树上,仰望满天繁星,“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那之前和以后,我都未见过她如此失态。
四岁那年,我在庭院里摇头晃脑地背父君交给的功课。
“杨树高,榕树壮,松柏四季披绿装,桦树耐寒守北疆……”
她经过了,停下了脚步,低头问我。“豆豆,你再念一遍。”
我乖乖重复了一遍。
她失神了片刻。
“桦树耐寒守北疆……”随即笑了,“我家二哥是桦树啊。”
后来又听她说:“他只是耐寒,又不是喜寒,难道就因为耐得住,所以非要忍吗,这不公平……”
“可是,是我逼他的……”
我想,母亲她,大概也是明白什么的,只是一直骗着自己,不肯面对罢了。
听说有一次,她在信中跟二爹说,白虹山庄的枫林红了,我觉得奇怪,因为那枫林听说早就被烧光了。
二爹在回信中说:待我回去,与你同赏枫红。
母亲看后,笑得泪流满面。
父君捂着我的嘴,站在门后,悄悄地离开了,对我说:“豆豆,当做没看到。”
我仰头看着他悲伤的眼睛,用力地点头。
二爹曾说,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事不用说得太明白,说明白了,反而伤情。
他给了母亲一个梦,母亲明知是梦,却仍不肯醒来,宁愿活在他给的醉生梦死之中。
五岁那年,我随着三爹去了北疆,亲眼看到了成片的白桦林,触摸到了那片二爹守护的土地,土城堡垒,尘沙满天,冬季到来后,河流会结冰,会断流,那是天底下最苦寒之处,只有白桦林挡着风沙。
王副将指着林中的土丘说:“那是将军的衣冠冢。”
说这话时,他的眼眶红了,声音哽咽着。
三爹牵着我的手一紧,走上前去,对我说:“豆豆,给你二爹磕头。”
我跪下来,不知怎的,明明没有见过他,却仿佛能看到他的微笑,仿佛襁褓之中,他给过我的温度仍在。眼泪一滴滴,啪啪落在土里,溅起了尘烟。
他说过,要守护母亲的河山,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园,可是少了他的家,再也无法完整了。
母亲常说,等我长大了,带我去见二爹,可最终她也没有来,宁愿站在城楼上,一遍遍地对自己说“二哥快回来了”,也不敢来这北疆,在他坟前痛哭一场……
明德二年的那一场白登之战,我永远失去了我的二爹,母亲失去了她的二哥,陈国失去了他的守护者,甚至连尸身也没能找回,只能立一个衣冠冢……
或许大家都存着一个信念,希望他没有死。
但是三年了……
若还活着,他为什么不回来见我们?
他们说,他爱我母亲至深,只要还有一口气,便是爬,也要爬回我们身边……
回到帝都后,母亲什么都没有问我们。
莲姑说,其实很多事情,母亲都知道,她只是不说,她在四个爹爹面前,依旧笑得满面春风,只是总有一些时刻,会突然地黯然,突然地沉默,那些时刻,她大概是想起了一个人。
我问父君,为什么我叫红豆,不叫绿豆……
父君温和笑着,揉了揉我的发心。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望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原是一句……相思……
一生一世一双人,争叫两处销魂。
相思相望不相见,天为谁春?
又是一年枫红,母亲仍在等,二爹你在哪里呢?
魂兮,归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