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前三日,巽风派给门下弟子放了假,大家各自要回家,便约在一起,在山下浮风城里聚餐。
褚珀相熟的朋友,满打满算也就一桌。秦如霜和楚风,罗不息,再加一个玄音谷的阮师妹,阮词。
楚风问起宴月亭,褚珀含糊道:“他犯了事,被罚关禁闭呢。”
大家见她不愿意多说,便也没有再细问,酒过三巡之后,该归家的归家,该回门派窝着的,自行回山。
罗不息在这个世界里是孤儿,前两年厚着脸皮跟着楚风回去凑热闹,这一回许是为了在这个节骨眼上能帮褚珀出出主意,所以也留在了门派里。
两个人迎着晚风,慢悠悠地御空往内门方向去,又开始剖析主角的心理。
罗不息分析起人设来,头头是道,能把人说晕,一没拉住他,他就跟脱肛的野马一般狂奔而去。
褚珀喝了酒有些上头,心不在焉地听他说着,半途,一道白光自虚空中朝她射来,褚珀伸手一捻,捻出一只纸鹤,翅膀上点着大师兄的莲花印记。
她心里噗通一下,捏着纸鹤拆,拆了半天都没拆开。
罗不息看不下去,提醒她道:“褚师姐,你点灵印啊。”
褚珀“啊”了一声,像是才反应过来,慢吞吞地点了下灵印。
闻莲的声音从纸鹤里传出:“驱魔符文中的火灵息回归主符,宴师弟自行召回了菌丝。”
他的话音刚落,浮风城里呼啸一声,炸开了焰花,红彤彤的火光从后方映照过来,罗不息笑得像个傻子,“蝴蝶翅膀掀起的第一个小旋风达成,褚师姐,可以安心过个年了。”
褚珀毫无反应。
罗不息察觉到不对劲,凑上前去,“褚师姐,你没事吧?”
褚珀侧过头,对他弯着眉眼笑了笑,因为喝了酒,眼神中有些迷离,舌头都捋不直,含糊道:“叔,也许我会穿来这个世界,就是因为他需要我,而你穿来这里,是因为我需要你。”
她说完张开嘴,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抽泣,鬼哭狼嚎地驾着勾星刀嗖一下往前窜去。
“我的天,你什么时候醉了的!”罗不息大惊失色,跟在后面大叫,“你慢点,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行为就是酒驾!醉驾!”
但醉鬼飚起刀来,简直不要命,罗不息已经开出了穿书以来最高时速,还是没能追上她。
他远远看着褚珀的身影蛇形扎进屹峰的护山大阵中,及时刹住脚,进了屹峰,有闻莲在,应该就没事了吧。
罗不息叹了口气,想到她稀里糊涂的醉话,不由地笑出声。
屹峰囚室。
宴月亭靠坐在刑架上,他刚刚受过一轮寒刑,几乎冻成一座冰雕,浑身覆着白白一层冰霜,发梢上都坠着冰溜,身体里骨头咯咯地响。
他的身前摆着一份卷轴,是食人花的卷轴。
闻莲的话音仿佛还在耳边,“宴师弟,这十日刑期,罚得不止是你过度报复,还有你在屹峰弟子体内植入菌丝之过。”
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想要偷偷抹平这一切,原来他们都知道。
“希望你不要辜负小师妹。”这是闻莲离开前说得最后一句话。
宴月亭定定看着卷轴,脑子里还在转着这句话,有些出神。
他忽然听到细微的响动,从甬道传来,那声音很快变得清晰了,跌跌撞撞,是一个人虚浮的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过了好半晌,来人终于出现在甬道口。
宴月亭抬眸看了一眼,浑身蓦地一震,覆在身上的霜气被震落了一些,“小师姐,你来干什么?”
褚珀抬脚踏入囚室,走上中间的石台,她落一步,地面上的阵文就从她的落脚处,泛出水波一样的微光。
宴月亭急道:“你别过来。”
褚珀歪歪头,走过去噗通坐在他面前,大吼一声,“宴月亭!”
宴月亭被她连名带姓地一下子吼懵了,“小师姐,对不起。”
他被缚在刑台上,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褚珀凑近他,呼吸之间,一股酒气扑到他脸上,“你喝酒了?”
“别打岔,”褚珀好看的眉拧成了结,“你错哪了?”
宴月亭沉默片刻,倒豆子一般又将他做的那些破事吐露了一遍,褚珀听得烦,拍了他一巴掌,“你这回没错!宴师弟,妈妈很高兴呜呜呜……”
她靠在他肩头,含含糊糊地小声嘟囔,“妈妈为你操碎了心!我准备高考都没这么费心费力过,呜呜呜……我玩游戏都没这么努力过……你没有辜负妈妈的殷殷期盼。答应我,不能再让妈妈操心了……”
“小师姐,你清醒一点。”宴月亭试图唤醒眼前的醉鬼,“你快走吧,一会儿刑阵启动,你会受不了的。”
“你赶我走?呜呜呜。”
宴月亭:“……”
闻莲感觉到囚室的阵法被触动,召出一面镜子,伸手抚过,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面。
画面里,小师妹跟蚊子叫似的嗡嗡絮叨了一会儿,身子歪倒下去,枕在宴月亭腿上,睡着了。少年垂着头,紧皱着眉,不停地喊着她,“小师姐,你不能在这里睡,快醒醒!”
闻莲起身想去囚室把她捉回来,走出几步,又退回去,仔细看了看镜子,嘴角露出一个无奈的笑,伸手探入镜中,轻轻点了一下。
随着时间流逝,宴月亭越来越焦灼,想要冒着被察觉的风险,召出食人花把她揪出去,他手指才一动,就被人捏住,褚珀睫毛颤个不停,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宴月亭愣了下,安静下去。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地上的符文只波动了下,随即沉寂。
“小师姐……”
褚珀躺在又冷又硬的地上,直赖到第二天日上三竿,要不是闻莲的神识传音撞入耳中,她能在宴月亭腿上赖到刑期结束。
大师兄温温柔柔地警告她:“小师妹,适可而止。”
褚珀一个激灵坐起来,一抬头便对上宴月亭幽深的眼睛,他像是一夜没睡,眸子里清明得很。
“我怎么在这里?”褚珀装傻道,她揉揉额头,“哎,我昨夜好像喝醉了,迷迷糊糊就闯到这里来。”
她也不算说假话,当时确实酒意上头,只是想来看看宴月亭怎么样了,但他那个样子实在太惨了,褚珀趁着酒劲胆大妄为地试探了闻莲一下。
她知道大师兄一直关注着这里的情况,一定会发现她也在囚室里。
宴月亭见她不断揉腰捶腿,脸色也糟糕得很,忍不住皱眉道:“小师姐,我熬得过去的,你回去吧,别来这里了。”
“可能也来不了了。”大师兄应该不会再给她机会了,褚珀扫一眼四周,“还有三天。”
“嗯。”
“那我走了。”
“好。”
褚珀腰酸背痛地出来,就被闻莲捉住,拉着她去当苦力,下山采购。她受了大师兄的额外关照,褚珀半点怨言都没有,只把自己当成一只乖巧的驴,要提要扛二话不说。
这期间,她给罗不息去了一只纸鹤,邀请他穿上女装来小悬山一起过年,被他以“大过年的,休要害他”四个字打回来。
修行之人岁月悠长,筑基之后便有百年岁月,修为越高,寿命越长,有些一闭死关,就是几年几十年地过去,只有一年到头这浓重的节庆,能感觉到一点岁月的流逝。
当然,修士也是人,一旦进入天人五衰,漫长的岁月也成了被掐断的线头。
修行之人辟谷,可吃可不吃,褚珀穿入书中这么久,已经有些习惯了,平日里只有馋了才会专门下山吃一顿。
但她下山的机会实在太少,因为小师姐总是很忙。
年夜饭,当然要把没吃的都补回来。
小悬山上没有一个人会做饭,大师兄只会泡茶,所以他们买的都是成品,装在铭刻了符文的食盒里,在里面放上一年,端出来都是热气腾腾的。
他们回到小悬山的时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二师姐也出关了,见到褚珀第一句话便是,“我听师尊说你也开始修习《十方俱灭诀》了,拔刀,和我较量较量。”
褚珀:“……我只学了招式,还没有领会刀意。”
朝暮啧一声,脸上的嫌弃几乎砸到她脸上,“那你练给我看看。”
褚珀哭唧唧地朝闻莲和塬清看去。
塬清在旁嗑瓜子,“练,叫她练,省得她一天无事做,喝酒装疯。”
褚珀脚趾一瞬扣紧,再也不敢多说一句废话,拔出勾星刀,在二师姐严苛至极的监督下,耍起了大刀。
这一耍,直接耍到大年三十的夜里,要不是师父他老人家发话,褚珀觉得,她可能要死在二师姐手上。
屹峰掌事堂给留在峰内的弟子放了一场烟花,绚烂的光浮在屹峰上空。
塬清端着茶杯,岁月静好,“老三不在的第七个年头,真不错。”
闻莲和朝暮一起点头。
褚珀:“啊?”
三师兄要是听见这句话,会哭的吧?对了,三师兄叫什么来着?因为无人提起过他,她甚至连三师兄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闻莲敲了一下褚珀的额头,低声对她道:“你去接他吧。”
褚珀顿时把三师兄抛在了脑后,跳起来朝着屹峰囚室飞去。
宴月亭浑身是伤,好不狼狈,看得褚珀鼻子有些发酸,但他却对她笑,眼睛里装着烟火的光,“小师姐,我没事。”
烟火余光里,一只小麻雀扑扇着翅膀一惊一乍地躲过火星,突破重重困难,落在流风崖上,啾啾叫了两声。
小熊猫从屋里窜出来,蹲到廊下。
它听着麻雀啾啾啾叫了好一会儿,听完了汇报,一个有些骚里骚气的声音从那张猫嘴里吐出来,“魔修怎么也掺和进来了?”
“秦如霜?跟流风崖这小丫头片子似乎关系很不错,若是她出事,她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只要出了巽风派,他下手的机会就多了。
“盯紧那个魔修。”
小麻雀啾啾两声,展开翅膀行一礼,飞入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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