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孔蘩怡摘下了墨镜,两道细细的长眉蹙起,脸色更凝重了。
“你毕业了足有二十五年,却从没有和任何老同学联络,能告诉我们是为什么吗?”欧阳倩咄咄逼人地问,叶馨在桌下轻轻踢着欧阳倩,她却浑然不觉。
孔蘩怡深吸了两口气,显然是尽力抑制住了不悦,将叶馨和欧阳倩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彬彬有礼但又冷淡地回答道:“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自由,对不对?”
“但在享受这种自由的同时,我们也不能伤害别人,尤其是自己深爱的人,对不对?”欧阳倩仍是不依不饶,叶馨又叫了声“小倩”。
孔蘩怡身躯微震,眼光中闪过一丝凄楚:“你在说什么?你是谁?为什么这样对我说话?”
“我问出了他想问的话,对不对?我问出了他想问,却再也没有机会问的话,对不对?这么多年,你也一直这样问自己,对不对?你远离江京,多年来郁郁寡欢,其实是被一种负疚感折磨着,对不对?当年,你大概并没想到,一时的脆弱,一时的错误,会带来这么多年的痛苦。”欧阳倩侃侃而谈,似乎是背出了早已打好的腹稿。
孔蘩怡先是用不解和疑惑盯着欧阳倩,渐渐的,眼眶红了,嘴唇一张一翕,但一不发一语。叶馨含着不满看了欧阳倩一眼,抱怨她太过犀利,以至场面尴尬,柔声说:“孔老师,小倩指的是文革初的一段往事,希望你能帮我们澄清一下。”
孔蘩怡猛然抬起头,双手伸出,握住了叶馨和欧阳倩的手臂,问道:“你们到底知道些什么?为什么要这么逼我?”只见她此时目光散乱,泪水已爬了出来,冲走了淡妆,眼角的皱纹清晰可见,和刚才气定神闲的中年美妇形象已大相径庭。叶馨心头一软,想起岑铁忠说过,孔蘩怡患过抑郁症。过去那段精神病院的经历使叶馨对各类心理疾病和精神病患者有了更多的了解和同情,心里更怨欧阳倩太莽撞,继续柔声说:“是这样的,小倩和我住在江医13号楼405室。”
叶馨有意顿了一下,果然,孔蘩怡脸上现出惊讶的神情。
“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13号楼405室自从1977年以来,几乎每年都会有一名女生坠楼身亡,从很多年起,就被称为‘405谋杀案’。”
孔蘩怡“啊”地叫出声来,随后喃喃自语道:“怎么会,怎么会我居然不知道?”
叶馨忙说:“这怪不了你啊?你这些年不和老同学联络,许多事当然不知道的。”
孔蘩怡摇着头说:“这不是借口,我应该知道的。”随即又似走出了杂念,问道:“对不起,打断你了,请你说下去。”
“这十几名坠楼的女生中,绝大多数在生前就有程度不等的精神症状,有些人会听见‘月光’这个词,看到一个破碎面孔的女子,听到美妙的音乐,种种看上去应视为‘幻觉’的景象。
“而这同样的‘幻觉’,在我脑海也里出现了。”叶馨又顿了顿,直视着孔蘩怡。
“月光,什么是月光?”孔蘩怡反复念着这两个字。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阅读一份名为‘月光社档案’的旧档案时,看见了萧燃写的几篇日记,里面详细记载了他和‘月光社’的渊源。其中,也提到了你,他是如何深爱着你……但他后来选择了死亡,他的遗体和其他‘月光社’成员的一样,捐献给了本校的解剖教研室。
“因为历来坠楼的女生中,许多人有‘月光’和古典音乐的幻觉,坠楼又发生在405,每年的6月16日凌晨,不由不让我们将那些坠楼事件和萧燃联系在一起,当然,不能排除巧合的因素,但仅仅是巧合很难解释这一切。所以请原谅我们过于大胆的怀疑,萧燃因为死不瞑目,因此想通过这些坠楼事件,让世人感受到他的冤屈。”
“什么!”孔蘩怡惊得站了起来,险些将面前的茶盅茶盏掀翻,“你们这些小姑娘,思想真是自由!怎么连鬼啊魂啊的都出来了?你们难道会相信这些荒唐的东西?”
欧阳倩也站了起来:“那么请孔博士给我们一个符合逻辑的解释,为什么是月光?为什么是405?为什么又是6月16?萧燃曾告诉过你他和‘月光社’的渊源吧,那里是不是也有鬼啊魂啊的?这又怎么解释?”
叶馨忙说:“孔老师,小倩,你们坐下来好好说。孔老师,其实很多往事既然已经成为历史,就不应该干涉到现在的生活,我们重提旧事,不是想刺痛您,而是因为需要您的帮助。我所经历过的,除了那些奇怪的现象,更可怕的是,我认为我……你更要说荒诞不经了……我认为我见到了萧燃,甚至见到了郑劲松。”
孔蘩怡刚稳了稳心神坐下,又立刻站了起来:“真的是更荒唐了,你怎么会见到他们?”
“孔老师,你一定记忆犹新,萧燃虽然出身富裕,但是不是比较不修边幅?他是不是有一头不经常梳理的浓密黑发?他是不是脸上经常会露出孩子气的笑容,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似的,但其实内心敏感多愁?他是不是会死缠烂打,粘扯不断,让人又好气又好笑,尤其在喜欢上一个女孩子的时候?”叶馨动情地说着,和“谢逊”在一起的一幕幕往事从心底泛起,从眼前掠过。
她失去了一份难以描摹的感情。
她泪眼婆娑。
孔蘩怡站着颤抖了一阵,又颓然坐了下来,也回想起当年和萧燃在一起缠绵的日子,脸更被泪水布满,苦痛难支地埋下了头,低声啜泣着。沉默了片刻,又难以置信地摇着头:“怎么可能?但你说的一点不错,你说的的确是萧燃。”
“郑劲松是个冷面小生,很冷,但很英俊,几乎苍白的脸,目光也很冷,双眼下有两个眼袋,他总是在萧燃身边,萧燃和我说话的时候,他会远远地、冷冷地注视着我们。”叶馨看着孔蘩怡,见她脸色更显得惊诧莫名。
“你说的没错,真的很对,他是脸色苍白,大大的眼袋。那时候我和萧燃在一起的时候,他也会远远地、冷冷地盯着我们,有时候看得我发毛。”孔蘩怡开始认真地看着叶馨,她已经相信,这两个女孩子不是来找她无理取闹,事态看来真的很严重。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来找我……事实上,经过仔细思考,我并不认为他们真的存在于客观世界,我所见到的一切其实可以算是精神分裂症的‘幻觉’症状,因为他们并没有实体的存在,而只是存在我的脑子里。一个人的脑子里如果有了不该存在的东西,不就是有精神问题吗?所以我被劝说到精神病院里住了一段时间,惊异地发现,原来不止我一个人知道他们的存在。
“孔老师,你仔细想想,知道汪阑珊这个人吗?”叶馨觉得汪阑珊是这种种谜团中的一个环节,就顺便问了出来,并不指望有什么答案。
谁知孔蘩怡只是稍稍一怔,点头道:“我想起来了,她是精神病总院的一个老病号,对不对?”
叶馨和欧阳倩不约而同地惊问:“你怎么会知道?”
孔蘩怡又想了想,轻轻叫了声“天哪”,说道:“好像是我们读大学三年级,文革前一点点的时候,当时教学还很正常,萧燃他们班去精神病总院见习,我正好没课,也跟着去看热闹。那天,示教用的病例是一个典型的多重人格患者。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在我们众目睽睽下,准备接受教师的提问。不料她忽然冲上前,一把抓住了萧燃,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看,看得旁边的同学都毛骨悚然,萧燃更是觉得难受。众人将她拉开,她忽然放声大哭,嘴里叫着:‘难道这都是真的?难道这都是真的!’突然又变了腔调,温柔无比地说:‘你留下来,就在我身边,哪里都不要去,好不好?这样才安全。’
“我当时觉得好奇怪,难免有些不高兴,紧盯着萧燃问是不是认识这个女人。萧燃一脸无辜,说从来不认识这个人。我们后来打听了一下,知道她就是汪阑珊,严重的人格分裂患者,进出这精神病院足有二十年了。正因为有那么一场大闹,我才会记住这个名字。我以前从来没有将她的话和后来发生的事联系起来,现在看来,她似乎在预言着什么。”
叶馨说:“就是那个汪阑珊,说是在我脑子里有两个人,我问她,那两个人是谁,她竟然将萧燃和郑劲松以素描的形式画了出来!”
孔蘩怡仍是觉得匪夷所思,又问道:“如果说他们真的在你脑子里,又是怎么进去的?”
“我也不知道,但据说所有坠楼的女生,都曾在午夜进入过解剖楼。而萧燃和郑劲松的尸体一直保存在解剖楼。”
孔蘩怡“啊”了一声,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了江医的方向,心口剧烈地起伏着,片刻后才说:“你是在暗示,萧燃进入女生的脑子里,支使她们在6月16日坠楼?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真的像你们刚才说的那样,是为了引起世人的注意吗?”
欧阳倩冷哼了一声:“更有可能是单纯的报复,报复从江南来的女孩子。”
“报复?报复什么?”
欧阳倩恨恨地说:“你自己心里清楚,如果非要我点破,我也乐得做这个恶人:他当然有理由报复,他深爱的那个江南女孩子,非但抛弃了他,更出卖了他,连他想见最后一面的要求也置之不理。他是因为你的背叛,你的绝情,从而对生活失去了希望,才走上了自杀的绝路……”
“你错了!”孔蘩怡厉声打断道,“我的确是顶不过压力,和他‘划清了界限’,我也是惶惶惑惑,没能去见他最后一面,因为当时我已经有了严重的抑郁症,生活已是一团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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