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1 / 1)

叶馨看到两个人像,忽然一阵强烈的晕眩,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其中的一个,眉宇间随性不羁,正是她多少天来朝夕相伴、又难忘难舍的“谢逊”,而另一个神情冷峻,正是时不时出现在“谢逊”身边的冷面小生“厉志扬”。

学生证上却署名了:萧燃,郑劲松。

叶馨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冯师傅说的话在她耳朵里嗡嗡作响,似乎在为她解说着一个萦绕多日的噩梦。

“这两具尸体是1967年6月16日清晨送到病理解剖楼,公安局将验尸的差事交给了本校法医教研室。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多检验的,两人都是坠楼身亡,现场没有搏斗迹象,公安局已经做出结论是自杀。确证是坠楼后,两具尸体就直接转到了我们解剖教研室,因为两人在生前都填过遗体捐献的志愿表。我们教研室对每个捐献来的遗体都有登记。但通常,和遗体相关的资料寥寥,顶多是姓名,有些家属甚至选择匿名。可是这两名死者,却没有任何亲属来处理丧事,所以我这里成了他们的最后归宿,保留了他们的证件,这是多么凄凉!”“您为什么还保留着他们完整的尸体?”叶馨捂着越来越痛的头,艰难地问道。

“开始我还存着一线希望,今后能有他们的亲属,来看他们最后一眼,何况当年教学不正常,也不亟需这两具尸体的标本。只是后来听说,郑劲松本来就是孤儿,没有任何亲属;萧燃也没有任何直系家长,只有伯父伯母,一个在服刑,一个两年前已亡故。后来我终于下定了决心,准备将这两具尸体处理成解剖标本,却发生了一件怪事。

“我一直习惯晚上处理标本,但过去,都是在明亮的灯下干活。那天午夜,我准备切割萧燃的尸体,正要下刀时,准备室里的五盏日光灯和一盏超亮的聚光灯同时灭了!与此同时,一曲美妙的音乐响了起来,后来才知道,那是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我顺着乐声看去,只见那间标本处理室的地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台电唱机,一张唱片正在缓缓转动,唱机旁还有一摞唱片。我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只见唱机下压着一张纸,我取来,在走廊路灯下看清,上面写着:‘华发易凋,冰肌易败,红颜易老,铁骨易折,世间唯音乐不朽。有缘人请收下这个永恒的纪念。’“我不是个胆小的人,否则也不会从事这个职业这么久,但那晚,我惊得魂飞天外。从此再也不敢处理这两具尸体,也从此改了习惯,处理标本只是在黑暗中进行,顶多借一点自然的月光。我更不是个迷信的人,但那晚的事情一出,使我联想到一个传说,说是这个解剖实验室的标本大多来自一个叫‘月光社’的‘特务组织’成员,这些人死得冤屈,所以常闹鬼,以至于我的师傅臧老自己动手,在楼门口筑了一道高高的水泥门槛,明说是防药液渗漏,其实是用来镇鬼。后来听说这个萧燃,正是‘月光社’的最后一名成员。

“我也因此收下了那个唱机,唱机上刻了个‘萧’字,我猜应该属于那个叫萧燃的学生。听过那许多唱片后,我从此也成了一名古典音乐爱好者,所以当欧阳同学告诉我‘月光社’的众多成员其实只是一群古典音乐欣赏者后,心里不知是什么样的滋味。”“回想起过去这些年里,总觉得解剖室里有隐隐的不寻常气氛,具体是什么,我说不上来,但就是这种若有若无的感觉,让我总提心吊胆,尤其在午夜过后,似乎总有些奇怪的声响。我虽然有些怕,但因为生性好奇,便总是等到午夜后,想看个究竟,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而自从那天唱机出现后,再没有什么异常,那两具尸体则一直浸在这里,我也再无意处理它们。

“七年前,一个叫做沈卫青的女生几次于半夜出现在解剖楼里,那样子有些失魂落魄的。我问她在这里干什么,她就问我,有没有听说过‘月光社’?还问我,是不是‘月光社’的死者的尸体都捐献给了解剖室?他们还在不在?等等怪问题。这使我立刻想起了那台唱机。我斟酌了两天,是不是要告诉这个女生我的经历。最大的顾虑是怕一旦告诉她了,她神不守舍的,再把我的话说出去,我会落下个散布封建迷信的名声。就这么犹豫了一阵,终于将这唱机的事儿告诉了她。不料,过了一阵后,听说那姑娘先是进了精神病院,后来又跳了楼,有人说她死了,有人说还活着。

“所以那天小叶你盯着我问‘月光社’,我心里非常不安,唯恐小叶重蹈沈卫青的覆辙,但又觉得不该隐瞒什么,尽管我不愿轻易散播任何与迷信相关的事。那天,我几乎下定了决心,如果你再来问我,我就会告诉她我知道的一切。”欧阳倩忽然惊叫一声:“小叶子,你怎么了?”只见叶馨的身子萎顿下来,亏得欧阳倩眼疾手快地扶住,才没有摔倒。叶馨此刻头痛加剧,晕眩难支,仿佛在一个偌大的漩涡中,身不由己地沉浮旋转,耳中又隐隐传来了低语“月光”,如针刺着她的鼓膜。她的眼前逐渐失去了光亮,小小的尸库被无尽的黑暗取代。黑暗中陡然闪起一道白光,一位白衣女子从白光中浮现而出,越走越近,直到叶馨看得真切,那一张碎脸,滴着朱红的鲜血。

“小叶子,我带你去医务室。”欧阳倩扶着叶馨往外走。

“不用了,我只是有点头晕……也许是太闷热了……坐坐就好。”叶馨知道,医务室不是解决问题的地方。

欧阳倩扶着叶馨走到一间教室里,让她坐了下来,轻声说:“小叶子,你稍微休息一下,我去问问冯师傅,至少向他要点仁丹或者十滴水,解解你的痛苦。”等欧阳倩和冯师傅转回来的时候,叶馨已没了踪影。

第二十四章下)

汪阑珊那天在花园里突发中风,就被转到了二附院的心血管内科病房治疗。江京医科大学第二附属医院离校园有五站路。叶馨乘公交车到了医院,在门口取了探望病人汪阑珊的牌子,直上住院部八楼心内科病房,赶到她的病床前。汪阑珊此刻紧闭双目,也不知是在养神还是在熟睡。

叶馨坐在了椅子上,心情仍久久不能平静:种种迹象表明,自己的确看见了寻常人无法感知的事物──两名死者生前的影子。他们想要什么?更让她无法相信的是,自己和一个灵魂相爱了,而且爱得很深,纵然已经知道了这荒唐的现实,仍无法全力自拔。

真的很可悲。叶馨的泪水潸然而下。

也很可笑。愚蠢而幼稚。叶馨不用多想,也能预测到今后四年的大学生活里,会有多少人在背后嘲笑自己。

今后四年,还有没有今后四年?

离6月16日越来越近,而越来越明显,自己是今年被“选中”的受害者,过去十六年里,被“选中”的女生无一幸免,自己又有什么异能,躲过此劫?

希望既然已渺茫,为什么还坐在这里,苟延残喘这屈指可数的几天?不如去打破这迷信,提前告别这无奈的命运。

天渐渐阴下来,叶馨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病房的那扇大窗。她忽然觉得,自己能理解萧燃最后做的决定,当自己无法成为命运的主宰时,当众多美好都失去时,为何不挥手而去?

她走到窗前,窗下是个供病人散步的小院,几个病人,有的拄拐,有的坐着轮椅,有的脚步蹒跚,生命似乎都在离他们远去。

生命也在离我远去。

叶馨打开了窗,站在了窗台上。

“你有没有感觉,越是了解得多,离死亡似乎越近?”身后忽然传来了汪阑珊的声音。这一句话顿时唤醒了叶馨,她见自己站在八楼的窗台上,凭风而立,随时有失足的可能,皮肤上立时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连忙跳回病房,快步走到汪阑珊床前,厉声问道:“你刚才在搞什么鬼?”

汪阑珊仍躺在床上,因为打着点滴,显然也没有太多移动的便利。叶馨心里一软,觉得她如此衰老无助,让人不忍责备。汪阑珊脸上又现出半是无辜、半是怜悯的神情:“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在提醒你,你逃不过的。”

“你越是说这些宿命论的调调,我越是不信!”叶馨的声音又严厉起来,“我是来问你,你有没有去过江京医科大学的解剖楼底楼?”

“那是怪力乱神的圣地之一,怎么没有去过?不过,我真的对那个地方不感兴趣,只去过一次,似乎是1981年秋天。”

“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和你能看见他们,萧燃和郑劲松?”汪阑珊在床上直了直身子,盯着叶馨悲伤和愤怒交集的双眼,摇头说:“我不知道,我能看见许多别人看不见的东西,许多医生都说是幻觉,我想一定就是幻觉。你看到的也是幻觉。所以说,并不是你和我能看见他们,而是你和我自认为能看见他们。”

“我不懂。”

“你很聪明的,怎么会不懂?我们看到的都是幻象。你说说,幻象是从哪里来的?”汪阑珊循循善诱。

叶馨一愣,随即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

“没错,他们或许就在你的脑子里,或者说,心里,我并不能肯定,只是我逻辑的猜想,”汪阑珊又躺倒在床上。“这回轮到你告诉我了,他叫什么名字?”

“我还不敢确定,也许叫萧燃。”叶馨鼻子又有些酸酸的,他已成为她心头的一块病。

“没关系,名字只是一个符号。”

“可是,为什么我会把他看成谢逊?为什么不是别人?”

“你仔细想想,在萧燃出现之前,你当真对谢逊没有一点印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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