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是曾见过类似物什。”微生澜微妙地挑了挑眉,眸中漫上几许了然。
“不错。”千机微笑着回应,从袖筒中拿出一个银质挂锁,躬身呈与前方端坐在紫檀雕花椅上的人。
微生澜从善如流地接过,虽然知道眼前之人给她的不会只是个普通的锁具,但只观表象实在是太过平平无奇……与寻常人家家中所用的并无区别。
已把手中的银质挂锁好生摆弄了一番,仍未寻出内里玄机,微生澜索性将其还了回去并直言求教:“本王驽钝,还请先生不吝指教。”
“延楚之人带来的沧垣古物,所用的锁具其实与此把相同……都应被称为无匙锁。”千机轻咳一声,随即娓娓道来。
自家主上言行间总如此礼遇,其实这还让她稍有些不适应。毕竟自甘愿奉微生澜为主时,千机就做好了收敛脾性恭屈人下的准备。但这段时间以来,对方一直厚待于她,该有的、能有的一样不少……甚至是远多出不知几许。
“眼下这把是属下早前就做出的仿制品,当然在外形上是有稍加改造。”千机想起那道南墙她是撞了半年有余,真不知她当初怎就丝毫不觉得痛呢?
千机那时碰上的无匙锁与延楚带来的这把不同。前者是独立的,不像后者有部分连嵌在玄铁盒上。其材质也只是普通的青铜,轻易便可将之毁去。
如千机这般自信于专长的人,就是固执地放着捷径不走,而偏要从正道行进。
微生澜微眯起狭长双眸,冷静地回道:“先生的意思是,这类锁具底部的匙孔都只是个幌子。所听闻玄铁盒上隐匿的机关……也只是为加深误导而作。”
虽专注于清查蛊毒一事,但微生澜仍对延楚之事保有基本的关注,至少事情进展她是全无错过。
千机颔首示以肯定,忽将三指扣于锁身。随即不出几秒,就传出一声轻响。
“锁身一般设有三处机关,主上若用硬物撞击其上各个部位,定能察觉有几处反馈的声响是与别的不同。再以手指配合在特定位置施加匀当的力道,如此便可解开。”千机言语间是云淡风轻,丝毫不提她当初曾为此做了如何多的尝试。
特定的位置依着方法不难找,但匀当的力道就得由长久试验才能将其把握,此对手上功夫是有一番苛刻要求。
“我可将琳琅阁中的物什换出……”对方无有明说,不代表微生澜听不出个中艰难。
千机只摇了摇头,面上笑意不减:“这等偷龙转凤之事,属下却是已经做好了。”单说那一玄铁盒上又无繁复纹饰,她仿制起来是轻而易举。
本还想再说什么,然听着渐近的脚步声,千机便收敛起嘴角处上扬的弧度,只静静伫立。
“进来吧,绮衣。”来人并未刻意遮掩脚步声,依着这熟悉的步调便可知是谁。
叶绮衣于是堪堪收回将要敲到门上的手,入内看到一个相对陌生的身影,不由得稍顿了下脚步。
虽说两人已互相见过,但目前为止也仅接触过一次。二者眼神交接一刹,随即平淡地各自移开目光。
微生澜见来人手上拿着一小叠折子,隐隐记得这是她昨日在卧房中见过的。
“这些不是都已批过了?”待来人把手中物件呈于桌上,微生澜随手拿起一份展开查看,其上确有她专用的印玺盖印无误……还有自家夫郎的几笔字迹。
叶绮衣迟疑了会,斟酌着回道:“这几份是正君代为批阅的……属下在想您是否还要再过目一遍……?”
这些个折子上的事情虽比不得蛊毒之事重要,但也并不是鸡毛蒜皮的琐事,尤其她拿来的这几份甚至有关系到绮楼近期的人员调配问题。
让一个男子把持这权力……若不是叶绮衣深知自家主子绝非耽溺美色之人,她真险些要对朝堂中的传言信以为真了。
“不必。”微生澜把手中折子阖上,将之与其他几份一同搁置到一旁,态度十分明确。
想到自家夫郎在批这些个折子时的表情……微生澜不自觉地稍稍弯起唇角。
明明惊讶之余难掩喜色,偏又还要试探于她,那看起来颇为小心翼翼的样子倒真是让她想好好逗弄一番。
“是属下做了多余的事情。”叶绮衣无有犹豫地自省道,后又很快地把话锋一转:“属下还有一要事上禀。”
然话音落后却并无下文,她垂首侍立着静待座上之人的指示。
千机识趣地正想说退下,对出现这种状况既无意外,也无不满。
“此地并无外人。”微生澜平静地说着,示意叶绮衣无需顾虑。
随即侧过头,对另一旁同样静默着的人微笑道:“先生可莫要介怀,绮衣的性子一向是很嗯……严肃。”
叶绮衣闻言把头垂得更低了些。将要呈报的是机密之事,原则也好、习惯也好,不先得到微生澜的同意,她是断不会在书房有第三人在场的情况下开口。
即便知道这么做或许会与此同样受自家主子倚重的女子交恶……
微生澜曲指在桌面轻叩了几下,被她视为左膀右臂,两名能力不相伯仲的优秀下属,双方关系目前却还是生疏得很。
这两人的性格微生澜也看得分明,千机这避世多年的自不必说,但说到叶绮衣的话……在与之打交道的外人眼里是能贴上‘处事圆滑’四字标签的。然其真实性格却是与千机有极大相似之处,偏安一隅、不主动与人接触。
因而这绮楼楼主职务,微生澜知道这人一开始做的很是艰难,但因这是她授予的缘故,叶绮衣那时是一个劲地为难强迫自己去适应。
“属下无能,蛊毒一事只查到礼部尚书身上就中断了。”叶绮衣在说这话时已单膝跪了下来。
最初证据指向的只是几名官阶较低,职位也并不起眼的官员。但凭这些在朝堂上无甚存在感的人,根本连觐见那至高位上的帝王都属难事,就更别提近身接触了。
“……礼部尚书啊。”微生澜顿时微垂下眸,似笑非笑。这礼部的最高长官与她是半点不对盘,个中原因除当事人外,大概也没几人还记得了。当然二者在表面上仍相安无事。
叶绮衣没看懂自家主子的神情,只维持着端正的跪姿继续道:“是因再往下追查,绮楼的动作会有些过于明显,安插在朝堂上的人或将曝露于……二皇女面前。”
此事的幕后主使者,座上之人自开始时就与她说了猜测,尽管那时也已与她言明这猜测并无实际证据,但她还是将之谨记了下来。
思忖之际,叶绮衣忽觉身前笼罩了一层阴影。
“这种事情,绮衣何需自责。”轻巧地把人给扶了起来,微生澜眸中笑意浅浅。
在朝堂中安插人手本就是这半年间才开始动作的,扎根的深度不足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能追查到尚书一级身上已是不易。
叶绮衣摇了摇头,沉声说:“但在属下决定暂中断追查之时,却有一人主动寻上门来……”
说这话时叶绮衣实是想跪下,但却被身前之人一个眼神阻止了。
“比起下跪,绮衣还是先与我说说寻上门来的是何人。”依着叶绮衣严肃的性子,微生澜觉得现在就是让她自刎谢罪,估计她也真能二话不说地照做。
有人寻上门来是代表着行事的泄露,但微生澜思索片刻却觉得不可能。
“是礼部侍郎,她言说愿意提供助力,且还转交了一个信物。”叶绮衣眉头深锁,这事是安插的人向她回报的,她在看完信件后就匆匆动身至昭王府,当然没忘带上还未确认令行的几份折子。
语中信物是一枚翠色郁蕴的椭圆硬玉。其上刻有一字,叶绮衣不明意味,但微生澜只看一眼,眸中就带上些许无奈之色。
她与祈晏之间还未挑明的事情就像一层窗户纸,双方都对此心知肚明,且行事上也未有遮掩……就只差没在言语间明说了。
不过就算在心里想得再多,微生澜现也只略微颔首道:“是个可用之人。”
计划将变,这是叶绮衣此时唯一的想法。
礼部官阶较高的臣子都或多或少与此事关联,就是不知此事再彻查下去还会再牵涉到多少人?
结束这个话题,微生澜转过身对千机说道:“那古锁便劳先生多费心神了。”空暇时间无多,她还得亲自去会会那礼部侍郎。
让微生澜展露出无奈神色的人现正把身子靠在椅背上小憩,云笙劝过一次让其到床榻上休息,然而被祈晏阖目无声拒绝了。
待到了既定的时间,云笙自觉入里间提来药箱。
“正君,奴帮您换药吧。”祈晏阖上双目时柔和了疏冷眉宇的样子看起来甚是无害,云笙询问时的声音也不由得更放轻了些。
事实上云笙对祈晏的态度是比对微生澜还更端整恭敬许多,实是因后者待他总十分宽和,而前者有些时候让他甚至……不敢过于靠近。
祈晏仍未睁开眼,只淡淡‘嗯’了一声,由着云笙开始折腾。
本就不深的伤口在上好伤药的作用下早已结痂,只是这痂尚未脱落,是以近日换敷上的都是去疤的药物。
虽说寻常时期,这腕部都被衣袖很好的遮掩,但在某些动作总有显露出的一刻。对女子来说身上留有疤痕是毫无影响,但对男子而言就没这么简单。
且依着祈晏的想法,这具身体已是属于微生澜的。腿疾无法改变,但除此之外他不会允许此上再留有其他瑕疵,除非这瑕疵是微生澜给的。
祈晏想到这几晚微生澜别说要他,连揽着他睡都不肯,心情就低落的一塌糊涂。那人还借口说怕不小心压到他的伤口,问题他伤的是左手,明明在这姿势是怎么也不可能压到的。
祈晏知道微生澜这是有意让他长长记性,可这都三天了……
“这药刚敷上是会有些痛痒,正君您忍一忍。”云笙见轮椅上的人微蹙起眉,还当这人是因为疼痛,殊不知这其实是因为他家主子。
祈晏没有解释,他还在沉思着要如何才能让微生澜尽早结束这对他的处罚。
而给他换药的人不知何时停下了动作,待祈晏反应过来的时候,腕上传来的触感就与方才截然不同。
“莫要乱动。”
这话的语气可算是轻柔,但祈晏就是乖顺地不敢再有动作。
微生澜在为之缠好纱布后就摒退了屋内的其余人,将在书房接收的那枚硬玉放入他手中。
“晏儿如此轻易地将这种东西交予他人之手,就不怕那人乱用了去。”微生澜虽语调轻缓,但眸中分明是不赞同的神色。
“她不敢。”祈晏答得很快。
派遣影七去全程督视,那人根本无乱用的机会。他想做点什么来讨取微生澜的欢心,所以才有了此事……
“妻主高兴吗。”祈晏望了眼手中物什,随即开口问的相当直白。玉佩和发簪是更鲜明的信物,只是他不愿交出手。
直白得把微生澜都给噎了一下。
等看到微生澜在他的注视中点下头,祈晏面上就渐染薄红,直至掩盖了原本苍白病弱的容色,显得端丽之极。
“那……今晚……?”祈晏低声探问着,眸光颇亮。
今晚?
好不容易想起原因,微生澜不免有些失笑:“……都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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