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冢用另一只手推开今枝的手,拿起账单。这一连串动作十分缓慢。
“当然,如果是事实。”“我明白。”“那么,我等你下一份报告,查有实据的报告。”筱冢拿着账单迈开脚步。
菅原绘里打来电话,是在今枝与筱冢在银座碰面两天后的晚上。今枝因为另一份委托,在涩谷监视一家宾馆直到晚上十一点多,回到家里已超过十二点。他脱去衣服,正想冲个澡,电话响了。
绘里说,有点不对劲,才打电话过来。听她的语气,并不是开玩笑。“电话录音里有好几个无声来电,害我心里毛毛的。不是今枝先生打的吧?”“我对打那种电话没兴趣,会不会是居酒屋哪个花钱捧你场的客人?”“才没有那样的人呢,而且,我从不把电话号码告诉客人。”“号码随便就查得到。”例如打开信箱,偷看电信局寄来的电话账单,今枝不禁想起自己惯用的手段。说出来只会让绘里更害怕,他便没有说。“还有一件事也让我觉得奇怪。”“什么事?”
“可能是我太多心了。”绘里放低音量说,“我总觉得好像有人进过我房间。”“什么?”“刚才我下班回来,一开门就有这种感觉,就是怪怪的。”“有什么具体的异常情况让你这么觉得?”“嗯。首先,凉鞋倒了。”“凉鞋?”“一双跟很高的凉鞋,我放在玄关,有一只倒了。我最讨厌鞋子倒了,不管多急着出门,都一定会把鞋子放好。”“它却倒了?”“嗯,电话也是。”“电话怎么了?”“放的角度变了。我习惯斜斜地摆在架子上,这样我坐着左手就可以拿到听筒。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电话和架子是平行的。”“不是你自己弄的?”“不是,我不记得这样放过。”
今枝脑海里立刻浮出一个想法,但他没有告诉绘里,只说:“知道了。
绘里,你听清楚,我现在就过去,可以吗?”“今枝先生要过来?呃……是可以啦。”“你不必担心,我不会变成大野狼。还有,在我到之前,千万不要用电话。知道了吗?”“知道了……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到了再解释。我会敲门,但你一定要确认是我才开门,明白吗?”“嗯,好的。”绘里回答,声音显得比刚通上电话时更加不安。
今枝一挂掉电话就穿上衣服,迅速将几样工具放进运动背包,穿上运动鞋,走出房间。外面下着小雨。一时间他想回去拿伞,但随即决定跑过去,从这里到绘里的公寓只有几百米。
公寓所在的巷子位于公交车行经的大路后面,对着收费停车场,外墙已经有了裂缝。今枝跑上公寓的户外梯,敲了二○五室的门。门开了,露出绘里担忧的脸。
“怎么回事?”她皱着眉头。“我也不知道,但愿只是你神经过敏。”“才不是。”绘里摇摇头,“挂掉电话后,我心里更毛了,觉得这里简直不像我住的地方。”这的确是神经过敏。尽管这么想,今枝却默默点头,从门缝里钻了进去。玄关摆着三双鞋:一双运动鞋,一双便鞋,一双凉鞋。凉鞋的跟果然很高。这种高度,稍微一碰就会倒。
今枝脱鞋进屋。绘里的住处是套房,只有一个小小的流理台,没有厨房和客厅。即使如此,她还是在中间挂上布帘,免得整个房间在门口就一览无余。布帘后面摆了床、电视和桌子,老旧的空调可能是她搬进来时就有,噪音虽大,吹出来的好歹是冷风。
“电话呢?”
“那里。”绘里指着床铺旁边。那里有个小架子,架子上方几乎呈正方形,上面放着一部白色电话。不是最近流行的无线电话,想来是因为这个小房间用不着。
今枝从背包里取出一个黑色四方形装置,上面装了天线,表面上有好几个小小的马表和开关类的东西。“那是什么?无线电?”绘里问。“不,一个小玩具。”今枝打开电源,接着转动调整频率的旋钮。不久,马表在一百兆赫附近出现了变化,显示感应的灯开始闪烁。他保持这种状态,有时靠近电话,有时拿远些,马表的反应始终没变。今枝关掉装置的开关,拿起电话查看底部,然后从背包中取出一组螺丝起子。他拿起十字起子,拧开卡住电话外壳的十字螺丝。果然不出所料,松开螺丝并不费力,因为有人拆过了。“你在做什么?要把电话弄坏?”“不,是修理。”“咦?”
取下所有螺丝后,今枝小心地拆下电话底座,露出电子零件罗列的底盘。他立刻注意到一个用胶带固定的小盒子,便伸出手指夹出。“那是什么?拿掉没关系吗?”今枝没有回答,用螺丝起子撬开盒盖,里面有纽扣式汞电池。他挖出电池。“好,这样就没事了。”“那到底是什么?告诉我啊!”绘里吵闹着。“没什么大不了,是窃听器。”今枝边说边把电话外壳复原。“什么!”绘里惊讶得眼珠子几乎掉下来,拿起拆下的盒子,“不得了了!干吗在我房间装窃听器?”“我还想问你呢,你是不是被什么男人纠缠上了?”“我都说没有了。”
今枝再度打开窃听装置侦测器的开关,一边改变频率,一边在室内走动。这次马表没有任何反应。“看来没有慎重到装两三道。”今枝关掉开关,把侦测器和整组螺丝起子收进背包。
“你怎么知道有人装了窃听器?”
“先给我来点喝的,跑来跑去的,真热。”
“啊,好好好。”
绘里从约半人高的小冰箱里拿出两罐啤酒,一罐放在桌上,一罐拉开拉环。今枝盘腿坐在地上,喝了一口。放松的同时,汗水也从全身上下冒了出来。“简单地说,就是来自经验的直觉。”他说,“发现有人进屋的迹象,电话被动过,这么一来,怀疑有人对电话动过手脚不是很合理吗?”“啊,对,还挺简单的嘛。”“听你这么说,倒是很想告诉你并没有那么简单,不过算了。”他又喝了一口啤酒,用手背擦擦嘴角,“你真不知道什么可疑人物?”“不知道,完全没有。”绘里坐在床上,用力点头。“这么说,目标果然是……我了。”“目标是今枝先生?怎么说?”“你不是说电话留言里有很多无声电话吗?你觉得很不放心,打电话给我。但是,这可能中了计。也就是说,窃听者的目的是要你打电话。
发现留言里有无声电话,会先问可能打来的人,这是人之常情。”“要我打电话干吗?”“好掌握你的人际关系。像是你的好朋友是谁,万一有事的时候,你会依靠谁。”“知道这些半点好处都没有啊,想知道,直接来问我不就得了,根本不必装什么窃听器。”
“他想知道,却不想被你发现。好了,把我们刚才说过的话整理一下:窃听者想知道某个人的名字和身份,但只有你这条线索。窃听者大概只知道那个人和你很亲近。”今枝把啤酒喝光,用手心压扁空罐,“对此你想到什么?”
绘里左手拿着啤酒罐,低头啃着右手拇指的指甲。“上次那家南青山的精品店?”“聪明。”今枝点点头,“那时你在店里留下了联系方式,我却什么都没留。想知道我是谁,只能从你身上下手。”“这么说,是那家店的人想调查今枝先生?为什么?”“这个嘛,原因很多。”今枝意味深长地笑了,“大人的事。”
手表那件事,今枝一直无法释怀。唐泽雪穗显然看穿了那只表是筱冢的。有人不惜去借贵重的手表配戴也要到她店里来,她自会疑心这个人是何方神圣,于是雇用今枝的同行,从菅原绘里这条线索展开调查—这极有可能。今枝回想刚才在电话里与绘里的对答。她称他为“今枝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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