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尔斯迅速冲了个澡,出来擦头发的时候恰好遇上抱着脏衣篓下楼找洗衣机的缪恩,于是拿了自己换下来的衣服跟他一起下楼,趁机问他有没有吃的。
缪恩把埃德温的脏衣服丢进洗衣机,又接过他手里的衣服一起塞进去,然后才回头看他:“吃的?汉娜做了蓝莓馅饼,还有昨天没吃完的饼干,你想吃的话就去厨房拿。不过你和老大下午才到家,难道没在外面吃饭吗?”
确实是这样,去的时候是天没亮就出发,前一天晚上睡得不错,所以直到他们下午到达遗迹时扎尔斯精神还算好。但回程时因为埃德温不想住旅馆,他们只在车里简单休息了几个小时,连夜又开了几百公里车回来。这一来一回的,车上只有面包和矿泉水,埃德温没觉得怎么样,负责开车的他倒是真的很累,急需一点食物和饮料来补充能量。
“出了点小意外,耽误了时间。”扎尔斯两口吃掉一个蓝莓馅饼,腮帮子被塞得鼓鼓囊囊,故意岔开了话题,“汉娜的手艺有进步,馅饼味道不错。”
为了证明自己是真的觉得不错,他一连吃了三四个,被噎得灌了口水才接着说:“我顺便给埃德温带点吃的,吃完睡一觉,一会晚饭不用叫我了。”
知道埃德温对甜品兴趣一般,扎尔斯拿了咸饼干,又照旧从汉娜房间的咖啡机里倒了咖啡,发现汉娜居然不在,还问了缪恩一句。
“哦,她有事出门去了。”缪恩说,“桑切斯出外勤,所以事故报告得我们自己送到协会去。恰好她想出门,我就把报告托付给她了。”
“事故报告?”扎尔斯疑惑道。
看他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缪恩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以为老大无缘无故开了门,带着你从这里直通地狱,这还不算重大事故吗?光是报告我和汉娜就每人写了好几页纸,叠在一起厚得跟毕业论文似的,她的包都装不下。”
扎尔斯无言以对,觉得连累了他们很抱歉,正想说点什么,缪恩又有点苦恼地说:“老大最近真的有点任性,好难办。”
语气像青春期少年的家长,有点滑稽,但那份忧愁无疑是真实而温暖的。
任性吗?扎尔斯想,好像是有点,但埃德温一直都是那样,想做什么就去做,用不着考虑后果,其实也是很难得的一件事。
“不也挺好的吗?”他笑着说。
缪恩拿他也没办法,摇摇头走了。扎尔斯从冰箱里给自己拿了罐啤酒,然后端着这一大堆东西上楼去敲埃德温的房门。
还是那个头上顶着桌布的库鲁鲁来给他开的门,小心翼翼地示意他看房间里的床,低声说:“睡着了。”
扎尔斯了然地点点头,端着盘子蹑手蹑脚地进门,又小心地把门板合上。他经过这方面的训练,确信自己没发出能把人吵醒的声音,可床上的埃德温还是睁开了眼,也不知是不是清醒,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有点含糊地说:“……过来。”
“吵醒你了?”见他坐起身来,扎尔斯索性拉过旁边的椅子,把它放在床边,把盘子里的东西一件件拿下来放在上面,“先吃点东西,只有馅饼和小饼干,馅饼有点甜,所以给你拿了咸饼干配咖啡。”
咖啡是温热的,把杯子捧在手里,隔着杯壁感受到热度后,埃德温紧抿的唇角才稍微松开了些。片刻后,他捧着咖啡杯干巴巴地开口:“我既不是病人也不是没有自理能力的小孩,你用不着把吃的都送到房间里来照顾我。”
扎尔斯愣了愣,没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脱口道:“可是之前我不也给你送过早餐和点心吗?只是顺便而已,总不能我自己吃,让你饿肚子。”
这完全是他的真实想法,但埃德温转过头来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冷漠地说:“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根本不需要这些东西,只是在戏弄你呢?”
“你不会。”扎尔斯愣了愣,然后笑了一下,“你这么讨厌麻烦,又怎么会做这么麻烦的事。”
“你的任何想法都瞒不过我,只要我想,就可以把你骗得团团转。”埃德温动动手指,盛着咖啡的杯子就在他手里碎裂消失,“我可能是个偏执、冷漠,手上沾满鲜血的疯子,只是在你面前表现得正常而已。”
除了讲解以外,他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大一段话,把扎尔斯炸得有点懵,花了几秒钟才意识到眼前是什么情况。
他不知道过去的一个小时里埃德温想了些什么,但一定和他的过去有关,结合被放在床头柜上的陨盒来看,应该和赫尔莱特或者弗莱沙脱不了关系。
“……你一直都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吗?”他迟疑着问,沉默则是埃德温的回答。
扎尔斯其实有点茫然,不明白埃德温为什么突然开始说这种话,那双绿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让埃德温看起来像个精致而无生气的人偶,只有呼吸是属于活物的特征。
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仍然能够感受到说这些话的埃德温心情很低落。也许埃德温之前就是这样看着他,不,应该更加清晰,能够清楚地读到他的所有想法,对于他脑子里那些稀奇古怪的问题,那么多次时机正好的解答不可能都是恰好。
在扎尔斯看来,读心并不是真的像看起来那么愉快的事。
如果一个正常人能读懂身边所有人的想法,那么他的行为就难免受到这些认知的限制,本人的观念也可能因此有所偏移。有些人会手握这个优势操控别人,也有些人会因为这个“烦恼”被影响,逐渐被别人的想法淹没。偶尔的察言观色有助于沟通交流,单方面的完全看穿其实会让一段关系加快奔向结束的速度。
不对等的东西是不可能会长久的。他想。
埃德温之前应该就把自己放在和他不对等的位置上,所以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明明一直都知道他的想法,却还要用这种近乎幼稚的手段让他自己亲口说出来。因为他突然的坦诚,现在他们站在平等的位置上,他仍然能读心,不过扎尔斯也能感受到他的情绪了。
“你不用试探我,我不会因为你丢了个盒子就笑话你,也不会因为你一直知道我在想什么而生气。”为了让气氛轻松些,扎尔斯半开玩笑地说,“我是来听你说故事的,就像之前一样,保证安静听讲绝不插嘴,怎么样?”
他不避不让地和埃德温对视,嘴上说的是“怎么样”,手却怕埃德温继续逃避,难得态度强硬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其实他想抱抱埃德温,像小时候莉莉安对伤心的他做的那样,但现在这么做似乎有点不合时宜,埃德温也不一定愿意。各项冲动都被他自己否决了,所以想要拥抱对方的手才改变了方向,握住了埃德温露在睡袍袖口之外的一截手臂。
“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不会背叛,不用担心。”扎尔斯说。
他的声音里似乎带着某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和他掌心传来的温度一样。埃德温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像是干枯的蝴蝶终于找回了生气,扇动翅膀挣脱了他的手。
接下来,出乎扎尔斯意料地,他居然听见埃德温在自己面前叹了口气,然后他眼前一花,被拥进了一个带着冷香的怀抱。
“谢谢你,”埃德温贴着他的耳朵低声说,“我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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