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是扎尔斯,连刻耳柏洛斯都对埃德温来遛狗感到受宠若惊,叼着牵引绳绕着他转了两圈,像是在确认是不是本人。
埃德温拍了拍它的脑袋,把牵引绳从它嘴里拿出来:“走吧。”
刻耳柏洛斯这才撒着欢跑出院门,按照平时的路线带着他们俩往街道上走。它一直很乖很听话,每次扎尔斯带它出门几乎都走这条路,现在头一回遛狗的埃德温来了,它就很自觉地担任起了领路人的角色。
扎尔斯习以为常,为了照顾埃德温的速度,跟在它身后慢吞吞地走。两人并肩走着,他是没想好该说些什么,埃德温则一直没开口,像是等着他就刚才的提议作出答复。
认识埃德温这么久,他还是头一回得到这种紧迫盯人的待遇,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不说,想随口找点其他话题,大脑却一片空白。
最后还是埃德温先开了口:“刚才说的那些,我没有别的意思。”
扎尔斯愣了愣:“嗯?”
“我只是觉得你可能不愿意失去自己的手臂,所以才提出了最后一个方法。”埃德温边走边说,“至于要怎么样选择,完全由你自己来做决定。”
他神情自若,走路时肩背挺得很直,像在讨论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语气却意外地正经。扎尔斯扭过头去看他,埃德温却没有看过来,视线落在刻耳柏洛斯的背上。
“你把它照顾得很好。”
“……应该的。”扎尔斯说。
之前是他自己主动要求每天遛狗,刻耳柏洛斯又这么喜欢他,在他刚来179号的时候就救过他一次,扎尔斯当然会好好照顾它。严格说来,刻耳柏洛斯甚至算是他在这里的第一个朋友。
他知道埃德温在没话找话,自己心里也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对方,却一时间不知该从什么地方说起才好。犹豫了片刻,他才主动开口问:“能跟我说说你的事吗?”
埃德温停下脚步,看向他。
“我还没吃早餐,找个地方坐下慢慢说?”
他们恰好走到一家咖啡店前,于是问过店员意见后牵着狗进了店里,找个偏僻的角落坐下来点了些吃的。刻耳柏洛斯乖乖地趴在桌子底下,大尾巴一甩一甩,轻轻打在扎尔斯的腿上,像是安抚他似的。扎尔斯弯下腰摸了摸它,等店员把埃德温点的三明治和咖啡端上来才直起身,见店员还站在桌边没有走,忍不住问:“还有什么事吗?”
那店员是个年轻女孩儿,看上去大约还在念高中,原本盯着埃德温的脸有点迈不动腿,被他这么一问,像做了贼似的摇摇头,抱着托盘匆匆跑开了。
扎尔斯看着她跑回柜台前,小声跟里面的同事说着什么,脸上还有没散去的红晕,这才反应过来——她刚才应该是想跟埃德温说两句话。
打断了别人的小心思,他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却也不可能再去把那女孩叫回来,只好朝对上视线的女孩笑了笑,假装只是无意中的一次对视。
然后他回过头,对上埃德温若有所思的目光。
“你喜欢那种类型?”
扎尔斯眨了眨眼,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连忙道:“没有,她刚才应该是想要你的电话号码,被我不小心打断了,所以才……”
埃德温满意地点点头:“干得好。”
扎尔斯:“?”
他楞了一下,忍不住笑起来。
刚才那点莫名其妙的思绪被他这么一打断,忽然就全都不见了。扎尔斯低头掩饰了一下自己忍不住上扬的嘴角,开口道:“现在可以讲故事了?”
埃德温微一点头。
“那就先给你说说‘白衣使者’弗莱沙到地狱来的真实原因吧。”
之前埃德温就用天堂和地狱类比过白地和地狱的关系,这一点是真实的,准确地说,地狱像是一个与白地相对,镜像而生的地方,从其中诞生的恶魔也和处事平和公正的白地人截然相反。地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这种自然形成的规则一直延续至今,谁的拳头够硬谁就是老大,于是大恶魔们从厮杀中选出了地狱君主,引领十五名大恶魔统治地狱。
地狱有地狱的规则,乱中有序,白地却也不是什么完全和平的地方。白地人几乎不进行武力争斗,但党派纷争一直存在,和人类传说中的堕天使类似,有那么一批白地人因为和新任君王意见相悖逐渐被边缘化,最后不堪忍受被排挤和孤立的待遇,从白地逃往了地狱。
他们抵达地狱后没有被立刻接纳,恰恰相反,地狱君主大肆嘲讽他们一番,然后把他们赶出了门。地狱君主以为这样就能把他们赶回自己的地盘去,却没想到面对凶恶的地狱犬,逃亡者们没有离开,还就地安营扎寨住了下来,不多时,连看门的狗都驯服了。
“我们不可能回白地了。”领头的那位这样对亲自走下王座来赶人的他说,“什么条件都可以谈,只要你让我们留在这里生活。”
君主摸摸下巴,玩味一笑。
“既然这样,你们就先入乡随俗,变成跟恶魔一样的存在吧。”
他开出一个条件,没等他们讨论要不要答应就飞走了,并不在意这群讨厌的白地人会不会应允这种条约。等到半个月后,他才从自己的臣下那里听到令人意外的消息:三个白地人用冥河的水染黑自己的翅膀,徒步走进了地狱第一层的城市。
白色羽翼和本名是白地人的力量源泉,这行为无异于亲手将自己推向没有回头路的深渊——冥河水会从羽翼渗入,浸染他们的灵魂和力量,开弓没有回头箭,从此他们不可能再回到白地了。
能有亲手斩断后路的勇气,让人不禁想象他们在白地究竟遭遇了什么。地狱君主饶有兴趣地和领头那位交流,得到的却只是“意见不合”这种一听就半真半假的答案。
这三名白地人在击败十二位大恶魔后得到了自己的领地,正式进入恶魔的群体中。恶魔们原本认为白地人都磨磨唧唧没点血性,却在战斗中一一败给了领头的那位背着黑色羽翼的前·白地人。最终领头人因为力量强大被封了公爵位,成为除了地狱君主本人和常年在外的三位大恶魔以外地位最高的存在之一,另两名白地人则自愿成为了他的附属,也得到了应有的地位。
虽然地狱乱七八糟,他们却很快地找到了自己的容身之处。
徘徊在门外的余下几名白地人中有几个最终也选择渡过冥河加入地狱,剩余的则返回了白地。
再之后,由于族人的背叛,白地挥戈向地狱宣战,开启了长达千年的战争。被封地狱公爵位的赫尔莱特带领恶魔军团应战,千年里一直没让白地人靠近地狱大门一步。最终为了求和,“白衣使者”弗莱沙独自前往地狱大门,赤足跨越地狱君主的无尽黑炎,走到了他的王座之下。
赫尔莱特就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最后在战斗中用自己的尖枪刺穿了弗莱沙的胸膛。
白地人被刺穿胸膛并不会死,因为力量源泉不在那里,所以弗莱沙只是被固定在枪上,还不忘朝赫尔莱特露出一个笑容。
“我终于找到你了。”他说。
赫尔莱特没说任何一个字,无言地拔出自己的枪,转身离开。
弗莱沙是他的恋人,而他恰恰是因为对方才被白地驱逐,最终不得不带领自己的亲族离开白地,到地狱来谋求一片生活的地方。他已经不再为过去的感情纠缠,也不想再见到弗莱沙的脸。
最终弗莱沙带着和平协议离开了地狱,临行前深深地看了赫尔莱特的领地一眼,跨越黑炎和冥河,从三头犬看守的大门离开。他确实把这份协议送回白地,结束了千年纷争,却在那之后神秘失踪,最后只能根据有人找到他的白衣断定他已经死亡。
有人说他舍弃自己的名字去了地狱,可地狱里并没有这么一号人。而赫尔莱特在那以后孤独了数百年,自愿舍弃自己的名字和羽翼,将爵位留给自己的孩子,消失了。
“我就是赫尔莱特的孩子。”埃德温语气平淡地说。
在这么一个背景宏大的故事之后骤然听见这么一句,扎尔斯有点没吸收完毕,却对这件事并不意外。他点了点头,问:“埃尔文斯伯爵也是那批白地人的后代,对吗?”
所以才会身为恶魔却长着羽翼,忘了名字就失去了自己的力量。
之前让他困惑的大部分问题,好像都通过这个简短又漫长的故事得到了答案。在埃德温点头以后,他的这个想法得到了证实,心里松了一口气,可随之而来的又有新问题,好像无穷无尽似的。
他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不变的是因为不解微微皱着的眉头,埃德温打趣道:“我以为你会说‘你怎么会是恶魔’呢。”
扎尔斯回过神来,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我在你心里是这种角色吗?”
即使刚开始没往这个方向想,可他们都呆在一起这么久了,要是还对对方的身份一无所觉,那真的有点太迟钝了,显得有点蠢。
埃德温眼里隐约有点笑意,说:“逗你的。”
他今天好像格外有闲情逸致,又是讲故事又是逗人玩,扎尔斯习惯了他冷静沉着话不多的样子,既觉得有点不习惯,又觉得埃德温这样也挺好的。
至少他不再是对老板一无所知的普通员工,有了这一次坦诚,感觉距离一下子拉近不少,比起普通的工作关系更像是朋友了。
扎尔斯抬眼看他,认真地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很高兴。”
是真的高兴,不是什么虚假的客套话。被埃德温信任的感觉和以往被其他人信任很不一样,就像是……
像是驯化了某种大型动物一样,很有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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