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尔斯心里转过无数个念头,手却一直稳稳地举着枪,对准站在面前的那个人。他不打算对这人下杀手,还有很多事情想要问,但也不能让他有可乘之机,如果可以,能把他击伤,使之失去行动能力最好。
为什么能变成埃德温的样子?要不是惯用手没有模仿到家,埃德温又事先说过不会贸然进入森林,说不定他真的会被骗过去。
“你不用这么紧张,我没想害你。”那人面对黑洞洞的枪口仍然很镇定,慢慢地举起双手以示没有反抗意图,解释道,“只是怕你不相信陌生人,所以伪装成了你最信任的人,没想到居然刚碰面就被识破了。”
“最信任的人”这个词他说得很笃定,似乎知道扎尔斯不会反驳。原本想说些什么的扎尔斯也确实在思考后放弃了辩驳,因为刚才他在树后看见埃德温的身影时,确实有那么一瞬间是欣喜的,然后才意识到其中不合理的地方。连他自己也无法开口否认,因为在此时此刻,埃德温确实是他最信任的人。
埃德温强大得仿佛无所不能,却拿这个诡异的森林没有办法,才让眼前的家伙钻了空子。其实扎尔斯觉得心无杂念、一往无前更像是一种信念,任何人都可以通过专注做到,但埃德温笃定自己经受不住这项考验,才让他独自进入森林。
可惜眼前的人不是真正的埃德温,否则他会觉得轻松很多,而不是把神经绷得像弓弦,时刻准备给这个不稳定因素来一枪。
“你怎么知道他的?”扎尔斯谨慎地问。
他没有主动暴露埃德温的名字,但对方既然能变成埃德温的样子,想来也不会对这个人毫无了解——
有着埃德温外形的人摇了摇头,纠正了他问题中的错误:“我并不‘知道’他,是你在想他,所以我才能变成他。”
“什么意思?”
“我跟了你一路,直到你意识到自己身在幻象之中,开枪打破平衡,才决定要现身和你交流。”对方的身体突然变得模糊,像扭曲的幻影一样闪烁几下,在扎尔斯开枪之前就变成了另一个人,“像这样,我可以变成你正在想象的某个人,比如现在这个……他是你的什么人?看起来好像不是人类。”
扎尔斯被眼前大变活人的表演震了一下,“埃德温”就这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缪恩的外形,他就站在那儿没有动,也就没有什么可以一眼看出的破绽,几乎就是缪恩本人。
“……你变回自己的外表吧,我知道了。”他忍不住说。
刚刚他确实想到了缪恩,因为对方提及最信任的人,所以他把179号的所有人,甚至连带桑切斯和格兰特都想了一遍,眼前的人开始变化的时候,他恰好想到了缪恩。
如果一件事巧合到这种份上,那就多半是真的了。
见他似乎开始相信自己,变形怪一样的人松了口气,却没有按照扎尔斯说的变回自己。
他看出扎尔斯不能接受自己变成埃德温,于是没再选择变回去,而是维持着缪恩的外形举起手:“我也很想这么做,但很遗憾,我并不知道自己原本长什么样子,所以没办法变回去。”
扎尔斯:“……”
听起来很离奇,连写进小说里都可能会被别人骂,一般人说谎大约也不会找一个这么蹩脚的借口。这人好像也觉得很尴尬,举着手的同时舔了舔嘴唇,属于缪恩的脸上露出一点不好意思来,但即使扎尔斯面露怀疑,他也没有更改自己的说辞。
看起来,好像真的是这样没有错。
两相僵持了一阵,最后赶时间的扎尔斯先一步投降了,改口道:“那你也随便变个别的人吧,顶着我每天都要看见的人的外表,我实在很难跟你正常交流。”
对方也很纠结,站在那里冥思苦想了一阵,变了个模样。
五官平平,身高平平,整个人普通得面目模糊,褐色头发褐色眼睛,像路上随处可见的行人,走过他面前都不会多看一眼的那种。
扎尔斯这才满意了点,至少不用对着埃德温或者缪恩的脸举枪,他暗自松了口气,继续问:“那么,你到底是谁?据我所知,这片森林里不应该有活人在四处走动才对。”
那人眨了眨眼,无辜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
扎尔斯忽然生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被他耍了。
“是真的,”那人摆了摆手,一副努力想要证明自己没说谎的样子,原本还想朝扎尔斯走两步,但因为仍然对准他的枪口没能成行,“我不知道自己是谁,醒过来时就在这个森林里,也一直没办法走出去。今天看到你走进来,原本以为又是一个迷路的人,但看你一直目的明确地朝一个方向走,就想着找你问问路——”
“你失忆了?”扎尔斯皱着眉打量他。按理说,这种有能力读取别人内心想法,还能随心所欲地变成任何人的人,当然也可能不是人,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位受伤失踪落在这里,埃德温应该会知道才是……
除非他表面上看不是受伤失忆,而是已经“死了”,才不会有人追究他的去向和生死,让他一直在“不归之森”里游荡。某种程度上,这么看还是个金蝉脱壳的好办法。
“你在这里多久了?”他问。
“不清楚,”那人摇摇头,“可能是几个月,也可能是几年,这里没有什么时间概念,也见不到几个人,误入的几乎都很轻易就死了……”
他随口说了些扎尔斯来之前就能想到的情况,但始终不提自己是怎么在这里活下来的,扎尔斯说破了这一点,他才恍然道:“我存在的形式和你们人类不太一样,所以不需要进食,也不会被发现。”
“你们人类”。
这个词被扎尔斯敏锐地捕捉到,立刻对他的身份有了猜测。
“你知道自己不是人啊?”他试探着问。
对方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你有匕首吗?借我用一下。”他朝扎尔斯伸出手。
匕首可是危险物品,扎尔斯并不打算借给他,摇了摇头道:“虽然有,但不能借你。”
“好吧,那就这样。”
并不在意他不愿意借匕首,那人收回了手,从自己耳朵上取下一枚耳钉。红色的,看起来像是玛瑙质地,戴在耳朵上像一颗别致的红痣,取下来后却发现末端很尖,几乎可以当作针来用。他就这么捏着耳钉,用尖端在自己朝向扎尔斯的手臂内侧划了一道血口子。
他用力又快又狠,立刻就有鲜红的血沿着伤口流出来,伤口却迅速愈合如初,流出的血还没来得及滑落,它已经消失在了手臂上。
“你看,”他把耳钉重新戴上,不管自己满手的血,朝扎尔斯笑了一下,“这样的怎么可能是人类?”
扎尔斯目睹了一场果决又迅速的自残,还没来得及阻止,他的伤口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说:“你……算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你接着说吧。”
“我也没什么要说,”相貌平平的变形怪说,“你是要离开森林,还是要找什么东西?我跟你一起。”
扎尔斯愣了一下,没明白他的意思:“为什么?”
“我要离开这里,而你是目前为止最有可能走出去的人。”他坚定地说。
两个半小时后,扎尔斯和海德找到了一处水源。
海德是他给变形怪现起的名字,因为没有名字称呼实在很麻烦,只好随口起了个,所幸对方也不在乎,就这么应下了海德这个名字。
这处水源是从山上流下来的小溪,只有一点点细细的水流,扎尔斯尝试喝了一口,没什么问题,这才把空掉的水壶灌满。
在森林里逗留的时间有点长了,连他也开始怀疑自己手腕上的表究竟准不准。他和海德一起打碎了总共五层幻象,一路走到这里,总算看见了几个飘荡的游魂。给水壶灌满水以后他抬起头来,海德已经叫住了其中一个,正不知在跟它谈些什么。
扎尔斯跟着过去,恰好看见游魂给他指了个方向,什么也没说,兀自飘走了。
“怎么了?”他边放好水壶边问海德。
“我刚刚问它死在哪里。”海德耸了耸肩,“这问题大概有点冒犯,它好像不太高兴。”
扎尔斯叹了口气。
“换作我死在这里还要被你问这种问题,也会觉得不高兴。”
这个人确实和埃德温一样没什么为人处世的常识……这么说可能有点对不起埃德温,因为海德显然不太会看人脸色,比在人类社会生活了几十年甚至更久的埃德温更无可救药。
见海德一脸无辜,他又问:“所以它指的方向就是吗?”
“嗯。”海德点点头,“不止它一个,我刚才一连问了好几个都是死在那里,说明这里的守林人可能经常在那个方向徘徊。”
“那我们避开那个方向,从别的路走。”扎尔斯说。
“不行。”出乎他意料地,海德伸手抓住了他,“我们要去找守林人。”
他的手跟埃德温一样凉,扎尔斯被冻得一个激灵,下意识问:“为什么?它很危险。”
“我知道你身上有钥匙和别的什么东西,所以能在这里面活得好好的,没有什么生命危险。但守林人负责把守这里所有通往中心和林外的道路,不去会会它,我们恐怕会一直被困在里面。”
他的说法和埃德温不太一样,原本扎尔斯是无条件信任埃德温的,但海德不知在森林里游荡了多久,见证过不少迷失的人尝试各种方法,他的说法也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扎尔斯皱起眉头,想了想,还是把埃德温说的话告诉了他:“但有人告诉我,只要意志足够坚定,就能从森林里找到正确的出路。”
海德忍不住笑起来:“那都是过了时的说法,不知你是从哪听来的,但如果只需要这点,我早就出去了。”
他个子比扎尔斯略矮一些,微微低头时视线恰好落在扎尔斯胸前的吊坠上。海德盯着那绿叶形状的吊坠看了一会儿,突然说:“你身上的这东西我觉得很熟悉,让你进来的人也许我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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