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完的当时,永庆帝就觉得有些失控,连忙掩饰道,“朕想让杨婉姑娘留下来,是因为她是皇太后钦定的孙媳,她迟早是谢家的人。你怎么越老越糊涂了,你叫这姑娘贴身服侍阿珩,叫别人怎么想?无名无份的,往后还怎么嫁人?你怎么就不像话呢!”
“是是是,老臣一时糊涂,未曾深思熟虑,还望皇上赎罪!”
说归说,可张太医仍旧一脸茫然,实在想不通这又是个什么道理,圣上怎么就如此护短,如此偏袒了。
永庆帝看了他一眼,神情不悦,袖子一挥,怒道,“方才朕说了什么?张太医又说了什么?这病来势汹汹,皆不在掌控之中,一传十,十传百,这其中又得坑害了无辜的人?”
张太医心中郁闷,怎么方才杨婉要留下,也没见您这么着急,才提了一句这候府二小姐,怎么像是在老虎嘴上拔胡须呀?
“回皇上的话,臣女愿意留下来,照顾殿下的。”在众多人面前,她声如细丝,双颊也是红扑扑的。
永庆帝一听这话,又不高兴了,“胡闹,你方才没有听见太医所说吗?与之接触,稍有不慎,便会暴毙而亡。你以为在这个时候逞英雄,朕就会感激你,对你刮目相看吗?”
张太医看了苏木槿一眼,忙上前道,“皇上请留步,老臣以为还有一人,能解此燃眉之急。”
永庆帝才走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何人?”
张太医大喜,指了指苏木槿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这位镇北侯府的二小姐啊!”
若换平日,杨婉定是笑逐颜开,偏偏眼下出了这样的事,她心里哪里还乐得出来,少不得虚咳了几声,面露难色道,“只是……臣女……咳咳……”
“你有话不妨直说。”永庆帝不由地皱了皱眉头。
可这分明就是要把人往火坑里推吧,且不说晋王能不能熬过这道难关,也别到时候自己先染上了恶疾,一命呜呼,简直就是得不偿失。这哪里是陪伴,分明就是陪葬啊!
她心中恐惧,脊背生寒,又见永庆帝的目光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而旁边的苏木槿倒是若无其事,知道该来的终究逃不掉,硬着头皮笑道,“臣女自然是愿意的,而今殿下性命垂危,若能以臣女的绵薄之力,就能换来殿下的安康,臣女求之不得,哪怕以命抵命,臣女亦是无怨无悔。”
杨婉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没有作答,又看了看一旁还在出神的苏木槿,伸出手来,暗地里轻轻地推了她一把。
永庆帝又继续道,“不过就是日常的端端汤药,其余的事你不用管,朕知道此事定会为难你,可有你照顾阿珩,朕才能放心!自然,去留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朕不喜欢勉强人。”
杨婉抢先一步,走到永庆帝的面前道,“素闻张太医医术精湛,妙手回春,想来殿下一定会渡过这道难关,平安无事的。”
这样的回答,永庆帝显然十分满意,微微颔首,目光和蔼道,“如此一来,真真是委屈你了。朕答应你,等阿珩平复如故,朕便叫钦天监,择个吉日,让你们成婚。”
“臣女这些日子,偶染风寒,反反复复,也不见好,这几日寒热交替,病情恐怕会卷土重来,”她顿了顿又道,“自然臣女的生死事小,可万一将此病传给了殿下,而殿下又因此加重了病情,臣女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啊!”
如此,诺大的庭院内,只剩下苏木槿和其余一些丫鬟,永庆帝的目光在她的身上稍稍停留,却一言不发,欲转身离开。
永庆帝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见她面色红润,容光焕发,更觉其中有猫腻,不动声色,语重心长道,“是朕大意了,如此一来,你且速回府上好好歇息吧,阿珩他不会有事的。”
杨婉听闻此言,也顾不得什么端庄得体,匆忙告了退,逃命一般回去了。
一旁的张太医见她一直沉默不语,少不得又补上一句,“回皇上的话,殿下的病情虽然危急,但并非希望渺茫,老臣以为,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定会熬过去的,若有人悉心照料,必定事半功倍。”
张太医的话让杨婉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心中暗骂,这老头话说得倒冠冕堂皇,让人无法反驳。
“……”
这时的张太医沉默了,在旁边哆嗦了好久,也不知该说什么,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却说不上来。
苏木槿倒吸一口凉气,疾步跑进屋内,将谢珩这几日常穿的一件披风,穿在了自己身上,缓缓道,“若张太医所言属实,那么臣女现在也与这怪病,近在咫尺,如此一来,皇上能否网开一面,让臣女留下来。”
见永庆帝有些懊恼地锤了锤额头,她又道,“臣女不要什么名分,只想陪着殿下。”
说着跪下身去,朝永庆帝磕了一个头,“还望皇上应允臣女的请求。”
永庆帝很是头疼,看着苏木槿好半天没说话,只是沉默。这样的场面,他有些始料未及,毕竟退一万步来说,哪怕她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怨不得她,可说到底,这一次他又输了。
众人沉默之际,苏元青像发了疯一般从外头跑了进来,隐约在人群中见到妹妹的身影,却没有看到一旁的永庆帝,忍不住大喊道,“妹妹,你是不是被他的甜言蜜语冲昏头了?能不能清醒一点?”
他跑得飞快,后来跟着谢杳,谢杳跑得更快,死死地拉住他,可还是挡不住,跑到了永庆帝的面前,好在很快,苏元青话音刚落,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乖乖道,“微臣苏元青见过皇上。”
众人皆替他捏了把冷汗,永庆帝脸色发白,看看了跪在地上的苏元青,又看了看旁边的谢杳。
此时,自己的这个宝贝女儿,在如此众目睽睽之下,正紧紧地拉住苏元青的手,丝毫不避讳,简直叫人瞠目结舌,窒息不已。
“苏元青,把你方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
苏木槿看了哥哥一眼,忧心忡忡,却也爱莫能助。
谢杳见状忙道,“回父皇的话,许是您听错了,他不曾说什么,若真说了,也是一些顽笑话罢了,是说给儿臣听的。”
她巧舌如簧,永庆帝好半天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迟了。
谢杳又道,“儿臣还有些事,需要请教他,若父皇没什么的事,儿臣就先告退了。”
说罢,拉了一脸茫然的苏元青就往外走,永庆帝气得不行,却也无可奈何,见苏木槿长跪不起,忍不住道,“此种怪病,来势汹汹,一旦染上,便是九死一生。朕不想你做这种无畏的牺牲。”
她缓缓抬起头来,神情坚毅,平静道,“他若死了,我怎能独活?”
此言一出,在场的众人皆愕然不已,永庆帝心底的钦佩之意,油然而生,微微颔首。只是心中仍有疑虑,微微颔首,冷冷道,“好,朕便成全你,待你走后,朕会命人以王妃之礼厚葬!”
“谢皇上恩准。”她道,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有了永庆帝的应允,哥哥再想阻拦怕是不能够了,而自己也终于安心地陪伴谢珩了。
小半日过去,房中的陈设已经去了大半,唯独书案是谢珩执意要留下的。依照太医的意思,说是为了屋内通风,除了床榻和一些必须的陈设,其余的都得暂且搬走。
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苏木槿的心里也没底,问及病情时,太医也总是愁眉苦脸,吞吞吐吐。
再折返回屋子的时候,谢珩已经睡着了,比起前一世的同床异梦,她的心里从来没有这么踏实过。她在他的身旁轻轻坐下,静静地看着春意盎然的庭院。
有药香从窗格里透了进来,青烟随风而上,朦胧了残阳如血的黄昏。
夜幕低垂,繁星满天,有丫鬟见她在房中一守就是就是好几个时辰,也不带歇息,生怕她饿坏了身子,捧了些吃食进来,小声道,“姑娘吃点东西吧,不然哪有力气照顾殿下啊?”
她点点微笑,嘴里寡淡,丝毫没有胃口,不放心道,“殿下的药什么才能熬好?”
那丫鬟道,“快了,太医方才也说了,殿下这病虽罕见,却也不至于危及性命,姑娘且放宽心。”
她知道这丫鬟是在安慰自己,鼻子一酸,笑道,“好。”
待汤药送来的时候,摆在桌案上的吃食,她一口没动,只是上前将汤药送旁人手里接了过来,轻轻唤道,“殿下,起来喝药了。”
谢珩缓缓睁开眼,在见到苏木槿的瞬间,脸色冰冷了下去,扭过头去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脚长在我自己身上,哪里不能去?”她说着,舀了一勺汤药,放在嘴边轻轻吹气,端得是冷若冰霜,面无表情。
这样的冷对待,她也会的,并不会比他差的,想用这种办法赶她走?雕虫小技而已。
前一世那殷勤的样子,她又不是没见过,明明心底脆弱地像只小羊羔,却总要在她面前披上狼皮,装坚硬。但凡在外人前头的那点硬气,能舍得用在她的身上,才算是真的有胆量。
谢珩很是伤神,可无奈全身软绵绵的,丝毫没有气力,只是道,“苏木槿,你知不知道,本王真的很厌弃你!厌弃,你听得懂吗?骨子里的那种。”
“懂,”她眉眼低垂,一点也不生气,只是将汤勺轻轻递了过去,轻描淡写道,“我听闻,许多事,物极必反,没有极致的喜欢又何来厌弃?殿下觉得我说得对吗?”
他紧抿住嘴,可当看到她神情的时候,却还是乖乖张嘴,把汤药喝了,冷笑道,“偷梁换柱,强词夺理。”
看着他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她忍不住笑出声来,“殿下要是觉得气不过,若还能起身的话,不妨起身好好说教说教,也好出出气。”
他哪里是气?他简直就想掐死她。如果有气力,他定要把她轰出府门去。
好好说话,就是不听,万一真的染了病,又该如何是好?千万百计护着她,哪想到头来,却是自己害了她。
他咬牙道,“别以为你做了这些,本王就因为感激你而回心转意,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她没答话,一想起方才杨婉那副贪生怕死,当众逃离的模样就越发觉得可笑。外头明眼人都瞧见了,恐怕只有还不知道呢?
“殿下许是觉得这药还苦得不够滋味吧,凭空生了这么大的怨气出来?”她心中其实担忧地不得了,但在谢珩的面前,不得不故作轻松。
“你!”
谢珩很是头疼,却只能眼睁睁任由她去。
她浅浅一笑,面若桃红,“看来张太医的方子可真是药到病除呢!殿下好像精力恢复了不少!”
“……”
这不明摆着地有意捉弄人呢?谢珩压住心头气焰,“邢谦呢?去把他找来。”
她划了划碗底,汤药只剩最一下口了,心中倍感欣慰,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殿下挂念他做什么?我让他去找十四皇子说话去了,免得在殿下这里听怨声。”
“……”他抿完最后一口汤药,哭笑不得,点点头,“好,既然是你自己选的,那可千万别后悔。”
比起这些不自量力的小心思,他有得是办法让她知难而退。
才说话间,便有谢瑞从外头跑了进来,起先打破了她编的幌子。
“九哥!你怎么样了?”他满头大汗,神色匆匆,朝着谢珩冲了过来,却被苏木槿拦在了离床榻一丈开外的地方,平静道,“十四皇子请留步,殿下才喝了药,需要静养!”
看这架势动静,她有些庆幸要不然自己拦着,估摸着谢珩也被惊得够呛。
谢琛见自己九哥躺在床上,一言不发,只以为他已经默许,把头一扬,神情傲慢,“我是来看九哥的,你拦着我做什么?”
苏木槿无动于衷,并未让步,微微一笑,“十四皇子也看到了,殿下只是身子有些疲乏,并不大碍,十四皇子可放心了吧……”
她说着轻轻抬手,比了比敞开的大门。谢琛不乐意了,往前跨了一大步。他虽年纪不大,可个子比苏木槿高了许多,原以为此举能压压她的气场,但看到她神情肃穆的模样,胆子也小了不少,吞吞吐吐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女人,九哥怕你,本皇子才不怕你,速速让开,本皇子要和九哥说话。”
永庆帝见她靠近,思索了良久道,“杨婉姑娘,朕想过了,这些日子需得烦请你在晋王府暂留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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