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裴素应该是为了这件事,苏木槿才稍稍安心了些,只是仍旧惶恐,追问道,“是谁?”
裴素答道,“是宁王殿下。”
听名字的一瞬间,苏木槿的身子很显然地往后退了退,险些没坐稳,六神无主,沉吟了半晌,开口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裴素话语虽轻,却如一道惊雷狠狠地劈在苏木槿的心上,让她不由地焦虑起来。
猛地想起,重活一世,她早已知道谢珩会身中奇毒,于三年后,溘然长逝。故此她才会冒着风险,风尘仆仆地跑去同谢珩千叮咛万嘱咐,只是想让他多留个心眼。
谁人不知,她自小就与宁王谢瑞定下了娃娃亲,而后更是有几年时光,久居宫中,同谢瑞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感情甚好。
若此话从别人的嘴里说出口,尚且情有可原,偏偏是她,怎能相信?
后半句话,她终是没有勇气说出口。因为她知道自己要说的事,至关紧要,可也不敢断定,苏木槿会不会相信自己。可无论是否会相信,她还是要说。在裴素的心里,断然不会看看他人白白去送死,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一定会舍命相帮。
“你说吧……”苏木槿道,静静地等候她发话。
“青州,有人要加害晋王殿下。”
裴素又道,“我都知道的,你对他没有半分爱慕之意,是阿彧他自作多情,可他自始至终都念着你,从未敢忘。”
听她这么说,苏木槿身子也有些僵硬,只不过不是因为裴彧,而是为了他姐姐而感到心酸和不值。
苏木槿见状,连忙将她扶了起来,故作生气道,“你这般说,倒是见外了。先前的事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还记得它做什么?”
裴素缓缓抬起头来,泪眼盈盈回道,“可那个位置本该属于你的。”
裴素轻叹一口气,微微颔首,柔声说道,“让二小姐见笑了,说来也惭愧,此事终究是我弟弟不对,我这个做姐姐的难辞其咎。”
看她的样子,似乎对那晚发生的荒唐事毫不知情,且沉陷在深深自责之中。既然不知道,那又何必再提起,让她再担忧?想到此处,她佯装若无其事,贴心安抚道,“怎么会?他们又不是三岁孩童,有些事,旁人不说,也该心知肚明。”
一袭蔚蓝如意云纹纱绣裙悄然而至,发髻上别着的是梨花琉璃簪子,裴素喜着淡雅,整个人看起来宛若春水一般,温温柔柔的。
苏木槿没有回答,心境如同秋风过野,四下凄凉。
“阿彧,”见她没有回答,裴素顿了顿有些哽咽道,“他其实本性不坏的。”
裴素低低嗯了一声,轻轻拭了拭眼角,迟疑了一会儿,“是我失态了,我今日来找你,是有件更重要的事情。只是我……”
裴素是极宠这个这个弟弟的,虽然不至于到溺爱的地步,但很多时候,尽管裴彧是真的做错了,可她更加愿意相信是他无心之失,并没有坏心。
苏木槿轻吁一口气,不想让她失望,却也不想承认裴彧的为人,只是微微点头,强颜欢笑,“都已经过去了。你也不用太担心,他既然已经应下了这门亲事,自然也是想好好过日子的。”
裴素听她这么说,心里有些难过,“阿彧他不懂事,先前发生的一些不愉快,我也有所耳闻。就让我这个做姐姐的,替他向你赔个不是。”
言毕,站起身来,朝苏木槿深深地行了一礼,以示歉意。
这样的反应,裴素早已料到,她心平气和道,“我知道这件事总归是太唐突了些,以我和宁王殿下的交情,你不信我,亦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无论信与不信,我还是要说。”
“我不懂,你告诉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我和你一样皆是女流之辈,手无缚鸡之力,自身难保,怎能救他?况且,你若真心告知,为何不直截了当去告诉我哥哥,”苏木槿无力地笑笑,“你这样做,宁王殿下知道吗?而你又该怎么办?”
其实不用她解释,苏木槿自然也是信她的。之所以如此反问,是担心她会被宁王谢瑞记恨,用一些卑劣手段对她撒气。
她说的这些,裴素不是没有想过,在朝臣们的眼里,宁王谢瑞待人和善,亦是她的天配良君。可唯独裴素自己知道,那一切都是假象,私下里的谢瑞阴晴不定,为人阴险狠毒。倘若自己通风报信这件事被他发觉,怕是没有什么好下场,哪怕她已经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裴素想了想回答道,“我告诉你,是因为不想看着他,一错再错。”
此话一出,苏木槿又沉默了好久,缓缓道,“就算你不告诉我,也不用觉得良心难安。错不在你,你为他积福,为他赎罪,可在他眼里,你做的这一切,只会是他的阻碍。有些人,一生下来,心就死了。”
苏木槿不会忘记,前一世的宁王谢瑞,机关算尽,不择手段,却最终没能登上储君之位,可无人知晓,他脚下踩是无数枉死的性命。
裴素听在心里,却没有回答,反而道,“晋王殿下对你用情颇深,他信你,也只有你能救他了。”
“我知道了,”苏木槿知道自己再也劝不住她,无可奈何地笑笑道,“谢谢你。”
秦素见她终于欣然接受,脸上露出了一丝温柔的笑意,开口道,“已有杀手在青州待命,只等晋王殿下抵达。”
她轻轻点头,无论裴素所言是否属实,但前一世的谢珩在青州中了剧毒,已经不争的事实。殊不知,这背后,又更多的陷阱在等着他。
她心里由衷感激裴素,想说些道谢的话,可始终说不出口,鼻子发酸,胸口闷的慌。
裴素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见她眉头紧锁,忙道,“你放心,今日之事,不会有其他人知道。我是趁着送三书的名义,过来同你叙叙旧,不会有人怀疑的。”
这个姑娘向来生性善良,遇事总是替别人着想。可宁王谢瑞是什么的人,苏木槿又怎么会不知道?前一世,裴素与宁王谢瑞成了亲,可好景不长,一年过后,谢瑞一纸休书将她逐离出府。这么多年的爱慕,终究付之东流。
想到前一世的结局,苏木槿忍不住开口道,“你当真喜欢宁王殿下吗?你其实不用那么辛苦的,有时候一个转身,就足够了。”
裴素如此聪明的一个人,又怎会不知她话里的意思。其实早在先前,就有人告诉她,苏灵兮的事情,是她们一手策划的,裴素不是不信,毕竟那样浩浩荡荡的流言蜚语,又岂会是空穴来风。只是她更愿意相信,这世上的每个人她们本性不坏,很多时候,是不得已而为之。
“喜欢,”她回道,思绪渐渐地飘出了窗格,“我自小就喜欢他,我和他虽有婚约在身,很多时候,却总觉得离他好远。有时候我在想,倘若他未曾出生在帝王家,只是一个个普普通通的少年郎,那该多好?”
苏木槿听着也忍不住跟着落下泪来,只是她向来不会安慰人,只是轻轻搂住她,借个怀抱给她靠一靠。
等送走裴素的时候,茯苓恰巧从绣坊回来,苏木槿忙不迭道,“马上叫人去晋王府问个话,殿下是否已经去往青州?问清楚一些,要快。”
茯苓也不知道自家小姐为何如此急切,忙领命下去了。而苏木槿也赶忙提笔在宣纸上,潇洒地落下几笔,倘若殿下已经离开长安城,怕文只能快马加鞭才能赶上来。
裴素的话让她惶恐,哪怕真的是个圈套,她也认了。
茯苓很快从晋王府回来了,气喘吁吁道,“小姐,晋王殿下才出发不久,若是快马应该能赶上。”
苏木槿匆匆搁下笔,将原先已经落笔的纸张通通送到了火炉之中,一面又去衣柜之中寻了便装出来,迅速换上道,“来不及了,我须得亲自跑一趟!爹爹和哥哥回府了吗?”
“不曾,”茯苓见她换上了玄色便装,也跟着着急起来问道,“小姐这是要去哪儿?不如由奴婢替您去吧……”
“你会骑马?”她说着,一边往院落里走去。
茯苓一脸茫然,爱莫能助地摇了摇头。
“去后院把哥哥的枣红马牵过来!”她步伐急促,丝毫没有了平日里的娇弱,神情坚毅。
“啊!”茯苓哪里见过小姐这般模样,风风火火的,哪里还有名门闺秀的影子,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吧。”苏木槿说着直奔后院。
她记得小时候跟着父兄在军营中生活过一段日子,也学过骑马,不过后来回了长安以后,也快忘得一干二净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上了马鞍,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身下的青石板路却变得白花花的,很是晃眼。只是由不得自己害怕,须得在赶在谢珩离开长安城之前见上他一面。她一咬牙,沿着出城的道理,策马而去。
等茯苓赶到府门外的时候,只能远远地看见一个背影,唯恐小姐出事,她忙转身去寻苏元青。
马蹄翻飞,扬起一路飞尘,苏木槿在神色匆匆的行人之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枣红马越走越远,眼看马上就要就出城门了,她忙勒住缰绳,四处查看下。远处有个不大不小的旅店,又赚钱来往商贾的茶酒钱,若是想要出城,必经此地。
苏木槿下了马,寻思着问问的店小二,兴许能找到谢珩的踪迹。刚走近旅店的门口,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形,正端坐在桌案上,她喜出望外,才走了一步,却见谢珩的对面,还坐了一人,正是宁王谢瑞。
受此惊吓,她连连退后几步,牵了马往旅店的马厩里去了,只当是个过路人。
苏木槿身影从门前轻轻掠过的刹那间,谢珩也正好无意间望向门外,初时他只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又和谢瑞攀谈了许久,可细想了想,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才寻了借口起身离开。
彼时,她牵着马匹慢悠悠往马厩里走去,等系好绳子,又喂它吃了一些上好的马草,可心里的焦虑却没有半分缓解,可眼下也只能干着急。
她轻轻捋了捋马儿的鬃毛,唉声叹气道,“小红马,你能不能告诉我,现在该怎么办啊?”
枣红马细细地嚼着青草,忽闪着像曜石一般,黑漆漆的大眼珠子,时不时竖竖耳朵,悠哉悠哉。
她摇摇头,一脸失落,“殿下为我做了这么多,可我总是给他惹麻烦。”
沉默了许久,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笑逐颜开道,“小红马,你知道吗?我终于等到他说这句话了。他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他?”
马儿轻轻甩着尾巴,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远处道路上,商贩的叫卖声和车水马龙的声响,隐隐约约传来。
谢珩来到马厩的时候,正看见她和小红马攀谈甚欢,看模样像是有许多诉说不完的心事,他停下脚步,站在墙脚跟,饶有兴致地细听着。
“小红马,”娇翠欲滴的声音又缓缓响起,她脸上露出一起微妙的得意之色,“我有个小秘密告诉你。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殿下的心意,我自然也是喜欢他的,喜欢地不得了。不过,谁让他总是心口不一呢,其实只要勇敢那么一点点,就可以了。可他偏偏就是不愿意表明心意,他不说,那我也就不说,让他着急!”
谢珩:“……”
将心里的话通通说了出来,苏木槿觉得舒畅了不少,打算再去前头瞧瞧有什么机会可以见到谢珩。
忽然间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姑娘,你这马不错,多少银子?”
她猛地回头身后,却见谢珩静静地立在面前,本能地唤道,“殿下!”
谢珩缓缓朝马匹走了过去道,“本王瞧着这马英姿飒爽,很是钟意。”
“是兄长的马。”她回道。
“原是如此,怪不得呢,”他回退了一步,声音压在她头顶,低沉沙哑,“它好像能听懂你说话。”
苏木槿:“……”
她心中暗觉不妙,方才的话恐怕已经被他听到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脚步轻得跟猫儿似的。
谢珩自然知道,她来找自己定然有什么急事,否则也不会穿成这样,满身狼狈地前来。
方才那一番话叫他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认识这么久了,平日里怎么就没见得她如此俏皮灵动呢?
他忍不住伸出手去,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问道,“找本王有事?”
她微微颔首,原想着将裴素的话一字不改说与他听,可细想了想,此举甚为不妥。若谢珩巧妙地避开了刺杀,那么谢瑞肯定会起疑心,到时候怕会找裴素的麻烦。
无论如何,总不能连累她。
“殿下,能不能不要去青州?”她问。
虽然能躲得了一时,却躲不了一世。未能得手,谢瑞又怎会善罢甘休?可她眼下也实在想不出巧妙的计策。
作者有话要说:日万的第一天,爱你们~
蟹蟹大家的喜欢~
苏木槿忙招呼她进屋坐下,递上新砌的香茶,笑道,“裴小姐今日怎么得空前来?事情可都办妥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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