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上膳书》看着那一碗面旁的“调五味”三个字,宋丸子展颜一笑。
转而去翻后面的札记,却见书中又飘出了一张黄色的书页。
“五味为实,众情为虚。”
看着上面的八个字,宋丸子的眉头一皱。
再看札记,一页页翻过去,也到了上善道君调五味之时的所得。
“七情览尽,方知其皆难跳脱生死,虚也。众生以虚情惑己,情便是可控之物,可生、可引、可消……”
黑瘦的手把那一页纸拍在了桌上。
宋丸子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又重把这张纸看了一遍。
“这页,我决心突破之时,你没有给我看。”她问的是那本破书。
《上膳书》的书页翻动,又有一张纸飘了出来。
“上善说,你求才有。”
宋丸子如何会让自己去求一本书?所以自然是在突破之后才能看见这页“心得”。
也幸好如此。
要是十几年前她想要突破的时候看见了这个,又在那之后以意道入了几十个小世界却无所得,宋丸子自己都不知道在一次次的挫折之后自己会不会被“众情为虚”四个字所影响。
到那时,她悟出来的生死至情之理,怕就不是如今的体悟了。
“要是真以调五味而将人情生之、引之、灭之,上善,说不定还真是写出那本‘外室’的人。”
破烂烂的书在桌上打了个滚,两张纸都被它收了回去。
微予梦闻着浓浓的肉香一路寻来的时候,宋丸子的身边已经围了不少人,其中还有从慕黯之地来“觐见”神女的人——微予梦实在想不明白,在这些人的眼里宋丸子到底得美成什么样,才能让他们不仅一改从前不与外人来往的孤僻旧俗,频繁与中洲往来。
“脑残粉又来应援了?”没忍住,她又说了别人听不懂的话。
宋丸子将粗盐块放在手掌之间,将之研成了粗粒。
在她面前的火堆上,放了个铁网,重约七两的一块块牛肉都有寸厚,整齐地摆在铁网上面,红白相间的牛肉一看就让人食指大动。
火舌燎过的地方有浓浓的油脂香气传出,要是有油滴进了火里,那瞬间的香气更是让人口水横流……还真有人口水流出来了。
一旁,呦抱着一块铁块,“啪叽”一声拍在蒜瓣上,那蒜应声裂开,蒜味儿让呦差点翻了个跟头。
把臭臭的蒜推到一边,他又开始对另一瓣儿蒜使劲儿。
宋归雪在一旁看着,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块布,操纵灵力飞针走线,片刻间就成了个小小的口罩,口罩飞到呦的脸上,细线在他脑瓜后面打了个结。
微予梦看着想笑,凑过去对那个小不点说:“你拍一个蒜瓣的功法,宋丸子估计能把一亩地里的蒜都拍烂了。”
呦看了她一眼,又摇了摇头:“有十分,做十分,有一分,做一分。”
还理直气壮。
微大道主又被个小人儿给说教了,抬手揉了揉他头上的芽芽。
才凑到宋丸子的身边说:“今日你又要做什么吃的?”
宋丸子用长筷子压着蒜瓣在肉上上涂抹,眼也不抬地说:“肉。”
“肉我喜欢!”
说完,微大道主就坐在了取肉最便利的地方。
火候到了,宋丸子用长木筷把给肉挨个翻了个儿,下面被火炙烤过的一面看似已经熟了,裹着一层油光,清晰地记下了铁网上的纹路。
翻下去的地方,肉汁与铁网又是一阵短兵相接。
微予梦觉得宋丸子这些年往来于意道之中,最大的好处就是会做的菜越来越多了,还越来越好吃了。
又过了一会儿,宋丸子一挥手,有一半的肉排已经飞起来落在了一旁的厚木板上。
那木板是平日宋丸子用来切熟肉的。
剩下的肉又反复烤了一遍,才也一块儿放了过去。
宋丸子先将提前离火的肉用“到晓”切成了厚片,又在上面撒了些粗盐和黑椒碎。
肉的中间还是生肉的红色,看着却也分外诱人,微予梦到了此刻才想起来宋丸子做的是什么,她对这些在“别处”备受推崇的“牛排”早就仰慕已久,看见宋丸子竟然真做了出来,自然迫不及待要试试。
她也就成了宋丸子和呦之外,唯一吃了三分熟牛排的人,其余人吃的都是七分,至少吃起来像是熟了,不“夹生”。
肉排将要进嘴的刹那,微予梦愣了一下。
要是她没记错,宋丸子现在做的东西可真有些不一样,这些人吃了,会不会也情思大动?
定睛看去,那些人吃肉的人都呆住了,微予梦叹了一声,才缓缓把肉放进了嘴里。
咬开外面一层略有酥脆的烤肉,能感受到肉汁喷溅,极香嫩的肉在舌尖化开,从外到里,多少种味道都在舌头上滚了一遍,却又融合得恰到好处,就连粗粗的盐味都成了画龙点睛的一点。
微予梦也呆住了。
呦的肉排是单独煎的,也是三分熟,被快刀切成了米粒大小,他拿起一块小心地放在嘴里,然后“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第二块、第三块……小小的人儿竟然吃的比大人还快。
微予梦回过神来,手中的木盘也已经空了,只有宋丸子一改做饭时的寡言,笑嘻嘻地看着她:
“好吃么?”
“好吃。”
好吃得什么都顾不得想。
“这就够了。”
微予梦看见宋丸子从储物袋里掏出一本没有名字的书册,翻开到某一页,蘸着木板上烤肉沁出的汁水,写下“不是本心,好吃未上”八个字。
上善道君,一路行来,您对我帮扶颇多,我也循着您的旧路行了一段儿,可到此时,就恕我不再跟从了。
调五味,我调和五味,为的就是好吃而已。
将《上膳书》收回到储物袋里,宋丸子吃下了木盘里最后的一块肉,在其他人眼巴巴渴盼的目光里。
玄泱界的某处极为幽深之地,一只黑色的巨鼎轻轻晃动了一下。
雷泽界,桑墨突然从入定中醒来。
“烹天鼎有异动。”
说完,他化作一道黑色的流光往远处而去,留下那个披着“印轩”壳子的男人依然在原处打坐。
雷泽最深处,巨大的石门轻轻开了一道口子,是桑墨急着回玄泱界,以修为强行破开了雷泽与玄泱界封闭了数万年的界门。
玄泱界的荒山之下,檀丹和万家姐妹慢慢走在蚁穴之中,这些年,她们一直留在终风城,不肯去往他处,就是因为惦记着蚁穴里的东西,檀丹惦记的是蚁后身下像门的东西,万家姐妹惦记的是蚁穴里价值连城的青水金石,筹谋多年,檀丹硬是逼着自己心中再无一丝一毫对蚂蚁的恐惧,她们三人才又回了蚁穴之中。
这些白蚁都是瞎子,只要别让它们闻到气味,那便是安全的,她们身上都带了能隔绝气息的法器。
当年一事之后,蚁穴里的白蚁繁衍了十几年,才又繁多起来,路过一队队的白蚁,檀丹泰然自若。
“檀丹,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
界门重开的声音。
连元婴修为都不敢力敌的蚁皇被斩杀在当场,蚁后更是被劈成了两半,巨大的肚子上燃烧着火焰。
桑墨未做停留,自然也不知道有三个修为低微的小修士,一路走来,看见了四散的白蚁尸体,和洞开的界门。
“雷泽。”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阵门旁的石碑上的字,檀丹腿上一软,跪了下来。
“那是雷泽!”
万年来,多少次,她的族人撑不下去的时候,会想要是能回了雷泽该多好,玄泱界的人族将他们视作异类,他们总还有另一个故乡,可想了也是白想,天道关闭了界门,他们只能在这里当着惶惶不可终日的罪人。
今天,这个界门开了,开了!
“檀丹,你是不是要告诉你的族人?”
族人?
檀丹愣了一下,才说:“我会告诉我阿爹,可是,得先告诉战神。”
战神,就是宋归雪。
“雷泽界门?”
看着檀丹传来的消息,宋丸子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脖子上一缕白雾从斑斓的羽毛中散逸而出,渐渐凝成了一个人形。
“雷泽?!”
“你要去吧?”
宋归雪点头。
宋丸子说:“那咱们立刻就去,听说雷泽界什么都大,要是真有百丈长的蛇,那烤起来可绝对过瘾。”
白色的魂魄立在原地,看着宋丸子把她正煮着蟹黄豆腐的大黑锅收了起来,又是一年蟹肥时候,宋丸子总不会放过这些横行将军的。
一道灵光打在了宋丸子的身后。
宋丸子身上光阵一闪,回身看着她,表情有些无奈:“你们这些小姐姐啊,动不动就只动手不动嘴,我可是都防着你们了。”
果然,是该防的。
“雷泽乃侉人之事,你不必去。”
“我这人最爱凑热闹,这么大的热闹怎么可能不去?”
说着话,宋丸子对宋归雪眨了眨眼睛。
宋归雪不为所动。
“我心中想做之事,是寻到雷泽中剩下的侉人,带着他们走过界门重回玄泱界。如此行事,杀戮不可避免,你还要去看这样的热闹么?”
当年帝戎想做而未成之事,宋归雪未必不想做。
其中必有鲜血横流,必有尸骨盈野。
“你本不是玄泱界中人,有归处亦有故人,何必与我入这乱局?”
宋丸子看着宋归雪,摇了摇头:
“你不会的。”
“我会。”
说话间,白色的澄澈魂魄中一缕黑色的火焰渐渐燃烧,不一会儿,宋归雪又成了当日狱法山下劫火燃烧全身的模样。
“纵然有功德洗去我的罪纹,天下无物能洗去我对此界天道的仇恨,这些年我等的,不过是一个复仇时机。”
劫火熊熊,烧透了宋丸子周身的阵法,一缕黑焰缠绕上了宋丸子的脖子。
恰在此时,六欲天的护卫察觉异样,打开房门,就看见一团黑色鬼火似的东西正挟持着他们的道主。
“大胆邪魔,还不放开我们道主。”
“什么邪魔,你们这些人……”
劫火飞向那些护卫,被阵法拦了下来。
为与劫火相抗,宋丸子的身上亦有白色的白凤涅火燃烧起来。
从劫火中挣脱,又打出一道阵法,两人竟然缠斗了起来,金丹与元婴修士的灵力磅礴而出,震塌了半个六欲天所在之地。
微予梦匆匆赶来,见此情景,不由得一愣。
她自然知道那一团黑色不祥的人形火焰是何人。
“你们以为区区一个六欲天就能困住我么?”
越来越多的修士聚在此地,听见那修为远胜元婴的邪魔朗声说道:
“今日我挣脱束缚,来日,我定要将六欲天也烧个干净。”
宋丸子拦下了宋归雪的一击,摇摇头说:“你真把我做戏的本事学了个全套。”
火光中,宋归雪似乎笑了一下。
“宋,我也不是白姓的。”
宋丸子也差点笑出来,又说:“我一直知道你还有打算,什么事都能徐徐图之,何必这么孤绝呢?”
孤绝?
逆天之路,自来要孤勇决绝,才能少些拖累、少些连累,也少些……背叛。
眼眶里是黑红色的火苗,她轻声说:“一路相伴至此,幸甚。”
这也是她的最后一句话。
见微予梦也要加入战局,宋归雪一掌拍开宋丸子,成了一团流火,转瞬便去了千里之外。
玄泱界中竟然出了元婴后期境界的邪魔,几大宗门精英齐出,从中洲追杀她到北洲,却再也寻不到她的踪迹。
护着檀丹穿越了界门,宋归雪看看眼前高耸入云的大树。
檀丹低下头,一点斑斓的颜色在她的手腕上闪烁。
是她师父给她的。
玄泱界,宋丸子心情不好,连着九年,六欲天第四道成了天堑,无一人通过。
到了第十年,另一道阵门中有微光透出,这阵门正是通往险些沦为魔界的无争界。
至此,距离宋丸子离开无争界,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十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