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就在升变天内。
这步步杀机、纷乱变化的战场之上,竟然也迎来了稍纵即逝的停滞。
不止是其他人,就连公义,都不由自主的抬起眼睛,看向头顶的升变之环内——在无数环形之锁层层嵌套中的万世乐土。
在这突如其来的寂静里,欲言又止。
只有茫然、惊愕、迷惑、震撼之色在面孔和眼瞳之中流转。
虽然搞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那玩意儿好像,似乎,仿佛,也许是……宕机了?
原本如轮旋转,抽取着所有的奇迹和灾厄,尽数碾碎,源源不断的提供出无穷力量的万世乐土,此刻竟然大放光芒,甚至还开始了欢快又喜庆的大合唱,变成了一个只会在舞厅和KTV里转啊转的迪斯科球。
怎么看怎么有问题。
还是说,这是什么诱敌深入的阴谋?
不应该啊。
否则的话,刚刚还占据绝对优势的公义不应该仅需步步紧逼么?为什么要忽然抽身,拉开距离?
可很快,在那无数鲜红如血的色彩弥漫中,万世乐土的核心里,悄然浮现的狼首阴影,带来了确凿无疑的答案。
出问题了!
不,应该说,出他妈的大问题了!
根据后方观测所里传来的消息,在这一瞬间,秩序之索再度濒临崩溃,而更令人震惊的是,就连道德之索也开始遍布裂隙,摇摇欲坠……
是谁干的根本不用多说。
“那个家伙,不去走原罪之路,可惜了啊。”维塔利油然感慨。
“孽业之路痛失良才啊……”
源质沟通中,烛九阴似是遗憾的啧啧了两声,维塔利竟然感觉他没有丝毫的惋惜,反而好像还很开心的样子:“无妨,名师出高徒,名师出高徒嘛!”
维塔利沉默,只是很想翻个白眼问问他:你知不知道你家的那位‘高徒’现在在我家不停的讨嫌着呢?真就跟他老师一个模样!
可短短不到一瞬间的感慨过后,两人才终于从这突如其来的展开中反应过来。
对啊,万世乐土,好像开始宕机了啊。
那样的话,短时间内,公义岂不是就……
在这一瞬间,烛九阴和黑神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眼里亮起了同样恶毒和冷酷的凶焰——早在那之前,狂笑的原继先已经带着漫天血火,向着公义,从天而降!
趁他病,要他命。
干他!
至此,万世乐土运行时间——【00:15】
.
圣都,已经彻底陷入了混乱之中。
从窗户里,向外看,便能够看到黎明之后洒落的阳光,还有延续到了天亮的无数火光。在黯淡的晨曦之中,那些火光越发的耀眼,混乱如沸,喧嚣如潮。
在征伐军团和东夏谱系的战争之中,无数装甲骑士肆意的破坏着,竟然将最后一线秩序也推向了灭亡的边缘。
现在,所有人都已经陷入了癫狂。
看不到明天,看不到未来,也看不到希望。
那一双双猩红眼瞳所见到的,便只有敌人和同类,食物和被食者。
野兽们在纵声的咆哮着,肆意的破坏,涌动的人潮在长街之上掀起波澜,将一切都推入哀鸣和地狱里。
窗户外面的世界已经陷入了混乱。
可窗户里的议会堂,竟然也一样。
在几个小时前空空荡荡的会议室,现在已经被挤满了,不止是长桌周围和角落里,就连走廊外都被挤满了,不断的有人想要挤进来,可是却没有资格。
只有一张张纸条似是隐晦的联通在内外的沟通。
争吵和质问的声音接连不断,如此喧嚣,刺痛了节制的耳朵,他打了个哈欠,懒得去听,依旧沉浸在酒意之中。
可周围的人还在喋喋不休,不断的重复着那些毫无意义的话。
还用得着听呢?
听来听去,无非就是,来来去去几句。
对不起,大家错怪你了,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大家都不想,人活着就是要开心、我们下碗面给你吃你别生气。
以及,快用你无敌的希望能源想想办法啊,节制!
胖虎快要被外来者们干死了,小夫再不顶用的话,难道大家要跪地磕头请牧场静香降下神迹么?
总之,别装死了。
总要拿出个章程来才对!
“章程?”
节制歪头,点燃了嘴角的雪茄,深吸了一大口,吐出,隔着烟雾,瞥着那些隐隐绰绰的面孔,忍不住冷笑:“事到如今,还能拿出什么章程来?”
他抬起眼睛来,伸长脖子探问:
“有用吗?”
死寂,没有人说话。
只有一众人的神情不断的变化着,尴尬、羞愧或者是故作镇定乃至怒不可遏,不一而足。
到最后,终究还是有人开口说道:“即便是如此,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说那么多做什么?”有人愤怒的拍在桌子上:“跟他们拼了!”
“就是,拼了!”
“大不了你死我活!”
一时间,群情激奋,在众多慷慨激昂的呐喊和呼声中,每个人都露出了一副血祭血神、宁死不屈的样子。
可喊到最后,却没有个人做出什么动作来。
到最后,声音渐渐低落,迎来寂静。
只有节制依旧在抽着烟。
等到他们安静下来之后,便摇了摇头,不屑的怪笑了一声:“去啊,怎么不去啊,各位。家园农业不是去了么?前方工业也去了啊,你们怎么不去?
总不至于你们就哪里不一样吧?”
这一次,他不等别人再说话了,直截了当的说道:“事到如今,倘若你们还想要寻找一个方法的话,那就准备重启吧。”
一瞬间,喧嚣声再也不见。
只有一片沉默。
就连粗重的呼吸声都被屏住了,就好像,躲避什么禁忌那样。
诸多参会者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没有想到节制会给出如此的提议。
重启。
就如同电脑的系统重装那样,甚至比那更加的彻底,这是万世乐土在构建之初就已经被植入的保险措施。
一旦被启动,整个万世乐土的状况就将开始向着原点回滚。
一切建设、一切成果、一切的进展都会消失无踪。圣都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片白地,而被粉碎重铸的灵魂也会变成一片白板。
食物链只能重新开始构建。
漫长时光以来所有的积累和演变,资产和成就,乃至地位和权利,都将消失无踪。
一切,从头再来。
可关键在于……怎么又能够从头再来?
明明食物链已经构建完毕,地狱循环已经奠定完成,成果近在咫尺。而且还浪费了这么多时间,就算是知道不重启的话会有更多的困难和麻烦,但谁又能如此轻易的舍弃所有的一切?
姑且不论其中的统治者,而从野兽中拔升而出的成功者们也面色骤变。
“啊这……”
“何至于此啊,安德烈先生!”
“事情还没……”
“事情还没糟糕到那种程度?”节制嗤笑着,打断了那个人的话:“你们,是想这么说的,对吧?”
“……”被质问的人愣了一下,正想要开口说话,便看到节制勃然色变,手中的烟灰缸抡起,砸在了他的脸上。
一声巨响之后,仰天倒下。
死寂里,只有那个老人愤怒的咆哮:“为什么事情没有糟糕到那种程度?都他妈的脑子坏了么,蠢货!?
去睁开你们的眼睛,去看一看啊,去看看你们的成就,你们的财产,还有那些人的样子!”
节制指着窗户外面那些扩散的火光和浓烟:“难道你们到现在,还以为,只要把这一波暴乱镇压下来,就能够平安无事么?别做梦了!
早先我召集你们的时候,你们为了那么一点私心和利益,放纵事情失控到这种程度。现在却来找我要办法?
我能有什么办法?
我们他妈的已经输了,输的彻彻底底!
就连这一点现实你们难道都想不清楚么?!”
一时间,不知多少人面如土色,还有的人,神情越发的阴沉,冷冷的看着他。
可终究,没有人站出来反驳。
到现在,就算是心里不清楚的,在被节制提醒了之后,又如何还发现不了呢?
状况已经和往日,截然不同。
野兽们,已经彻底失控,陷入了癫狂。
就像是腐坏的种子一样,再如何精心的去照亮,也无法萌芽和生长。
整个万世乐土,都已经被槐诗洒下了猛毒。
就像是撒了盐和石灰的土壤一样。
即便是暴动被再度镇压下去,混乱终结,可那些已经脱离轨道的灵魂们,也再不可能形成食物链了。
如今那些灵魂之中涌动的,除了饥渴、仇恨和愤怒之外,就只剩下了破坏。
就好像自寻死路一般的,渴求着终结。
除了将所有灵魂回炉重铸,将万世乐土重启之外,难道还有其他的办法么?
“可是,如果失去了这些日子以来的记录和成果的话,至福乐土那边如何交代?”开口问道。
往日巨脑尚在的话,一切还可以从容备份和保存,可就连巨脑也被槐诗彻底杀死了,灰飞烟灭。
“如今的实验记录难道就能够用来交代么?”节制漠然反问:“崩溃的食物链?这就是你们送给牧场主的答案?是期望祂能够胃口大开,多吃几个?”
“可即便如此,也未免,因噎废食了一些吧?”还有人鼓起勇气,试图反对,确切的说,是试图保全自己的地位和财产。
那样的话,别说节制,就连其他统治者都仿佛没有听见一般。
懒得在乎。
归根结底,节制所说的话,也是讲给他们听的。
也唯独他们具备着投票和参与的权限。
可眼看着他们一个个沉思的样子,节制就忍不住想要冷笑:“再不下决定的话,就连万世乐土都保不住了!难道到时候,牧场主就会放过你们么?!”
没有人说话,有的人欲言又止。
而节制,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心里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只是害怕将来被追究,不想说出来而已。现在我来当这个人,怎么样?”
说着,他将雪茄掐灭在桌子上,抬起手,将紊乱的白发重新捋回了脑后,肃然说道:“我现在,提议,万世乐土重启——表决开始。”
仓促之间,不知道多少人的面色变化,眼看着表决开始,有人忽然起身,怒吼:“我不同——”
嘭!
巨响回荡之中,一具无头的尸首仰天倒下,被面无表情的征伐天使拖了出去,只留下了一片猩红。
剩下的成功者们,吞着唾沫,已经不敢再说话。
一片呆滞。
欢宴闭上眼睛,无声叹息着,举起手:“附议。”
被从住所里拖来的奢靡者,浑身还带着刺鼻的酒精味和恶臭,也抬起了手掌:“附议。”
“附议。”
“附议。”
“附议。”
……
就在表决开始的,短短不到一分钟,节制的重启循环的提案被以近乎全票的赞同而通过。
紧接着,就在那一瞬间,剧烈的震颤迸发。
整个议院的大会堂中,陷入了突如其来的黑暗,惨烈的尖叫声响起,此起彼伏。
当华丽的装饰和陈设在黑暗里溶解,顶穹和墙壁崩裂,消失无踪,整个大会堂都以恐怖的速度陷入了万世乐土的内层之中。
伴随着那浊流的奔涌和侵蚀,一瞬间,不知道多少普通人的灵魂和肉体被彻底溶解,化为了虚无。
就只剩下了九名统治者,还站在这里,而被槐诗所击杀的监视者也再度从黑暗里凝聚成型。
众人无言,只是沉默的,看着从黑暗最深处缓缓升起的巨轮。
还有,另一头,被囚禁在无数锁链之中的槐诗。
槐诗也在看着他们。
神情如此怜悯。
来自囚徒的嘲弄并不值得让统治者们浪费时间。
现在,甚至没有人再去浪费时间,看他一眼。
可就在所有统治者们,一个个将手掌放上巨轮的握把时,那一瞬间,槐诗却忽然对即将伸手的节制开口。
“节制,如果你现在收手走人的话,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
节制的动作停滞一瞬,皱眉,疑惑的回头。
“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可以放过你。”
槐诗认真的告诉他:“只要你就此放弃,我可以承诺,现境不对你进行追究。如果你选择认输的话,我甚至可以授予你追随者的席位。”
明明自己才是阶下囚,可是却如此大言不惭的开口,告诉他:“如果你想要谈条件,现境会有人同你慢慢谈。
只要你表现出诚意。”
寂静里,节制愕然,其他人也迷惑的看了过来,浮现狐疑和警惕。
而节制,只是想笑。
姑且不论曾经他提出条件是否可信和靠谱,现在槐诗来说这个,又和痴人说梦有什么区别?
而可更令节制难以置信的是,有那么一瞬间……哪怕只是短短的一瞬间,自己,竟然有所意动?!
在那个天文会的怪物面前,他竟然有了屈服的冲动?!
何等的可笑,又是何等的耻辱!
他冷冷的看着槐诗,漠然的发问:“我难道还需要一个阶下囚来怜悯我么!”
而槐诗也再没有回话。
只是,无声的轻叹着。
闭上了眼睛。
“我会杀了你,节制。”
他说,“一定会。”
轰!
来自槐诗的低语,被万世乐土所迸发的轰鸣彻底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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