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寂静的走廊里,所有人沉默着,没有说话。
当藤本即将死亡的消息沉甸甸的压在所有人头上的时候,原本的优容与平静尽数消失无踪。
毋庸置疑,领袖的更替对于如今风雨飘摇的藤本组而言是头等的大事。
再经不起任何意外了。
原本所有人都做好了山下上位的准备,可是谁都没有想到,继任的不是担任‘若头’的山下,也不是上野,宅间,更不是本部长泷村。
而是加入帮派仅仅只有一天时间的怀纸。
怀纸素人。
变化突如其来,不管每个人同不同意,藤本都已经心意已决,并强行在临终之际强行动用了这么多年以来培养出的威信,强迫所有人接受了这一现实。
而不接受的人,已经被山下亲手触觉。
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
大家一起同生共死这么多年的高泽就死在了自己兄弟的枪下,诚然,大家都知道他有一点小心思,但山下的决断令所有人都感受到一阵不寒而栗。
现在,山下一个人站在窗户前面,背对着所有人抽着烟,一言不发,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上野也没有说话,视线在山下和病房大门之间游移,神情阴沉。
许久,作为财务和出纳的宅间扶了一下眼镜,率先开口。
“有个问题,我要先问明白。”
他说:“山下,这里我最老了,连孙子都快要出生了——最不希望藤本组有什么好歹的人也是我,如果你觉得我也碍了事的话,那你不妨也杀了我吧。”
“宅间,你在说什么蠢话!”上野瞪大了眼睛。
“高泽不是才死了么?凭什么我不能死?我们可是极道啊,上野。”
宅间平静的说,“社团的存续依靠的就是领袖与规矩——一切都可以牺牲,唯独这两个不能动摇。如果触犯了,就算是自己人也要杀,而且要杀的比外人更冷酷,更果决才对。高泽如果要碍事,要当害群之马,那就必须死。
但山下君,山下九郎,我有话要问你。”宅间发问,“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对组长的位置,究竟是怎么看?”
他停顿了一下,冷声问:“你真的能够接受一个加入藤本组不到一天的新人,骑在自己的头上么?”
山下终于回过头来,看着他,眼瞳里满是血丝,死死的盯着他。
宅间平静的看了过去。
在沉默的对视中,山下终于开口,做出回答:“我刚刚说的很明白了,老大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这是老大还活着的时候,可是如果老大死了呢?”宅间追问:“如果新的老大无所作为呢?如果……新的组长不能容你呢?”
“那就送我去监狱吧,我亲手杀了人,人证俱全,没什么可抵赖的。”
山下低头看了一眼西装内袋里的手枪,神情就变得平静起来:“这是老大的安排,我没意见。”
那是藤本最后的命令。
在垂危弥留之时的冷酷与决断。
大家并肩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风雨,已经不需要更多的语言和表达,在他叹息的那一瞬间,这一份决心已经传达到了山下的手中。
那一枪扣动扳机的时候,就代表着山下的组长之路彻底幻灭了。
不止是向二代目表示忠诚,更是一份致命的把柄。
倘若以后山下势大难制,或者想要在藤本死后从中作梗,向怀纸发难的话,这一份罪证就会成为他通向监狱的快车。
从某一方面来说,这或许是对山下这个义兄弟最后的关照了。
除非是造成了极其恶劣的社会影响,瀛洲的法律是不会判处犯人死刑的——但极道会。极道的规矩比律法要更加的严苛。
‘亲分’让‘子分’死,子分就必须死。倘若怀纸不能容山下,山下就不能活。
对此,山下已经做好了准备。
这个时候,最不安的不是山下和宅间,而是脾气最火爆的上野。
山下是藤本的心腹,整个组里他最信任的人,这么多年以来,忠心耿耿。他哪怕是让山下去马上跳楼,山下也一点眉头都不会皱。
而宅间则是文职。他二十年前代替藤本老大入狱,出来之后,就已经半退休了,管理的都是明面上的公司和资产,看似地位稳固,但去留不过是二代目的一念而已。
这么多年,该赚的钱已经赚够了,他不会做任何不理智的事情。相反,他更关心的是藤本组能否继续稳定的存续,而不是在内乱中搞得面目全非。
就只有上野一个人没脑子,从来都是粗线条。
做的也都是刀尖舔血的打手工作。
现在藤本老大忽然说,把位置传给一个刚刚入伙的新人。
他脑子都完全没反应过来,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
高泽看不清形势,或者说被组长之位迷了眼睛,眼看山下不能上位,便靠着自己和吉田会那点瓜葛起了心思。
死了也活该。
况且在这之前,藤本已经在高层酒会中宣布了怀纸成为了绿日的正式成员。有绿日作为臂助,以后藤本组未必不能再发扬光大。
只是,谁都不知道,这位新的二代目,究竟是怎么想。
“其实,大家、大家也没必要这么悲观嘛。”上野勉强的笑了笑,想要提振一下气氛:“虽然大家都是丧尽天良的极道,可藤本大哥一辈子没有害过自己人……他选怀纸,应该是有他的道理的吧?”
没有人说话和回应。
短暂的寂静之后,隔着门,听见里面急促的心跳警报,到最后,再无声响。所有人的脸色渐渐苍白下去。
藤本死了。
不论愿意或者不愿意,以后藤本组的天就要变了。但同时,从心中涌现的乃是发自内心的悲切和伤感。
在沉默里,所有人彼此相顾,等待着另一头的命令。只有山下低着头,深呼吸,揉了揉眼睛,率先走到了门前,抬起手敲了敲门。
门后无人回应。
许久,许久之后,才传来低沉的声音。
“进来吧。”
在门后的房间里,病床之上的男人已经逝去,再无任何的呼吸。
那个背对着他们的身影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静静的抽烟,青色的烟雾从他的指尖缓缓升起,袅袅弥散在窗外照进的阳光中。
在沉默中,他凝视着窗外的阳光,没有说话。
依旧是原本萎靡和随意的打扮,可不知为何,却让人感觉和过去已经不同。和刚刚那个茫然的年轻人,不一样了。
“人都到了吗?”
怀纸素人回过头,当刘海被拂起之后,弯曲的犄角便展露在阳光下,再不掩饰。平静的眼眸从众人面前扫过,许久,微微颔首:
“来齐了的话,就跟藤本先生道个别吧。”
他说:“你们都应该感激他,也要铭记他最后的恩德,知道么?”
就像是训斥着不懂事的孩子一样,那一双眼瞳的主人这么告诉他们。居高临下的下达了论断之后,不容许任何的反驳。
是的,不要问太多,也不需要心怀疑惑。
你们只要照做。
明明是加入极道第二天的新人,可那样傲慢又凌厉的态度,却像是什么高高在上的人一样。
被那一双眼睛看着,所有人不由自主的打了个激灵,可不论是出自于对二代目的尊重还是对藤本一直以来照顾的感激,都没有任何的违背的理由。
全部弯下腰,对着病床上的逝者恭敬道别。
再没有人说话,直到怀纸沉默的将烟抽完,掐灭在床头的花瓶里。
他回过头,看向沉默的山下,忽然问:
“手枪呢?”
说着,槐诗伸出了手,向着山下招了一下,五指展开,等待。
寂静的空气里,再度有什么东西被紧绷了起来。
山下抬起头,表情抽搐了一下,缓缓的抬起手,从西装内袋的枪套里拔出那一把手枪,手指像是有那么一瞬间落在扳机上。
可很快,就触电一样的松开了。
握着枪柄,像是抓着烫手的烙铁,僵硬的,递过来。
槐诗抬起手,抓住枪身,将手枪从他的手中摘下,然后端详着手中的手枪,看不出什么问题,也没有锈蚀损坏的迹象。
养护精良。
他掏出了丝巾,干脆的将手枪的枪身与握柄擦拭了一遍,仔细的拭去了无关的指纹之后,不等所有人松口气,握着枪柄,抬起。
扣动扳机。
高亢的声音再度奏响,地上高泽的尸体抽搐了一下,再不动弹了。
“手枪不错,罕见的美洲货啊,以后就就给我吧。”
他抬起眼,向诧异的山下吩咐,并不等待他的同意,便将手枪随意的踹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最后回过头来,告诉所有人:“藤本组若中·高泽想要忤逆我的命令,意图反叛,已经被我亲手击毙了,明白么?”
沉默里,所有人被那一双眼睛看着,便感觉到一阵心惊肉跳。
不由自主的弯下腰,恭敬的应承。
“——おさしず,亲分!”
“很好,这是一个好的开始,不论如何,都希望大家以后能够友好的相处。”
槐诗停顿了一下,回头,看向身后的病床上,那个已经逝去的男人,许久,收回了视线。
“大家先去准备发丧和葬礼吧。”
他垂下眼瞳,轻声说:“总要让藤本先生走的安详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