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咖啡厅里,远方传来了隐约的轰鸣。
座位上的客人们不安地抬头看向远处的方向,可是什么都看不到,大街之上一片宁静。
巡逻经过的守卫礼貌地告诉那些求助的人,只是发生了一点小事情,很快就会解决,请大家站在原地不要惊慌和奔跑。
很快,便有端着盘子的侍应生礼貌地向每一位顾客发放验证手环和最近的避难所地图,不急不缓和早有准备的样子成功地安抚了一部分人的不安。
“先生,您的手环和地图。”
当侍应生来到角落的时候,看到了那个坐在靠椅上的人。
枯瘦的男人背对着大门,低头看着面前的棋盘。
只可惜并没有人来跟他对弈。
只有棋盘上一颗颗破碎的棋子逐渐浮现裂痕,就在侍应生靠近的时候,最后两颗棋子分崩离析。
奇异的是,棋盘上的玻璃棋子似乎只有一边,而且全部都是战车和主教。
只有孤独的国王还捏在执棋者的手中。
当下棋者专注的时候,好像有什么奇异的魔力,令周边都安静起来,不忍打扰。
侍应生犹豫着站在旁边,不知是否应该开口说话,他便抬起了头。
深陷的眼窝中两颗湛蓝的眼眸,灵活地移动着,令侍应生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被这个枯瘦的男人看着,好像被什么不好的东西盯上一样,让人浑身发毛。可他的语言是低沉的,充满磁性,让人感觉亲近和值得信任。
“有事儿么?”他问。
侍应生犹豫了一下,将盘子上的东西递过去:“这是您的验证手环,还有最近避难所的地图,倘若发生了什么的话,您可以迅速前往。”
“我会的。”
他向着侍应生露出微笑,再度轻声强调:“我会的。”
他的笑容慈祥又和善,令人心安。侍应生也忍不住微笑了起来,心情愉快的转身离去。
留下他一个人面对寂静的棋盘,沉思。
直到他的手中,那一枚代表着国王的棋子也浮现出一道惨烈的痕迹。
恍惚之中,远方好像传来了什么哀鸣。
“统治者的悲鸣吗?”
他轻声呢喃:“似乎和被统治者的声音没什么区别。”
“难道你不感觉到惋惜么?莫兰多先生。”
在他的对面,空空荡荡的座椅之上,传来一个低沉而优雅的声音,带着矜持的罗马口音。
那个幻影一样的中年人手扶着一柄精致的手杖,身着礼服,隐约泛白的鬓角休整的整齐而严肃,长发梳理在脑后。
他好奇地问:“或者说,你所信仰的上位者迎来了悲惨的结局,难道袖手旁观的你不觉得有那么一点愧疚么?”
“愧疚?为何?”
莫兰多反问:“因为我曾经的信仰?”
“正是如此。”优雅的男人颔首。
“我想你搞错了一件事情,玛瑟斯先生。”
莫兰多微微摇头,笑容嘲弄:“从一开始,信仰这种东西对人类而言便是一场偷奸耍滑的交换,说不上等价,也不能称之为公平。”
“只是口头的赞颂,便想要得到平安,只是奉献些许的钱财就想要长命百岁,只是一点点虔诚的付出,便要得到去往天国的福报——这难道不是一件可笑的事情么?”
“不论信仰的对象来自于天国还是深渊,不论对方所许诺的究竟是乐土还是地狱,甚至不必去深究那些许诺是否有实现的可能,究竟是真理还是谎言。”
他断然地说道:“——所谓的信仰,便是软弱者不知羞耻的贪婪索取,一种乞讨和一种面对恐惧时的侥幸。”
如此坦然地述说着自己的见解,他认真地反问:“既然已经不知羞耻,我为何又要羞愧呢?”
玛瑟斯的眉毛微微抬起:“那么,你厌恶信仰么?”
“不,恰好相反,我,渴求信仰,比任何人都要渴求!因为我知晓自身的软弱和无能,也知晓自我的局限。”
莫兰多认真又严肃地告诉他:“我想要信仰,我想要拥有一个充满力量的信仰。所以,谁给我力量,我信仰谁。就是这么简单。”
玛瑟斯好像愣住了。
略微错愕地端详着面前的合作者,许久,他敬佩地叹息:“姑且不论您的话是否有道理,但这么多年以来,真的很少能够遇到向您这样坦荡的人。”
“这样不好么?”莫兰多问:“还是说,这样赤裸裸的无耻实在太令人厌恶?”
“不,我反而觉得这样更令人愉快一些。”
玛瑟斯撑着手杖,凑近了,轻声笑起来:“在很久以前,那些布道的神父们会讲——很久之前,人类住在美好的天国之中,遵从神明的吩咐,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但却不可吃树上的果子,你知道为什么吗?”
“愿闻其详。”
“因为只有吃了苹果的有罪之人,才知晓羞耻。”
玛瑟斯说,“羞耻这种东西,是对身怀原罪的人所准备的——拥有真正信仰的人只会不屑一顾,嗤之以鼻。”
莫兰多笑了起来:“你觉得,我是无罪者么,玛瑟斯先生?”
“不,倒不如说,你我都属于那种罪大恶极的人吧?”玛瑟斯摇头:“哪里有纯洁的义人会像你我这样满手血腥的坠入到深渊里去呢?”
“那么这个故事又有什么意义呢?”
“倘若要去寻求意义的话,那么它可能只说明了一个道理。”
玛瑟斯嘲弄地笑了起来:
“——从一开始,所谓的信仰,便是谎言。”
轰!
远方传来了低沉的巨响。
在莫兰多的手中,水晶的国王棋子再度崩裂出了一道缝隙,隐隐的墨色从其中浮现,自国王的面孔上流淌而出。
好像鲜血一样。
“国王将死。”
玛瑟斯抬起手,展开手掌,在五指之间,一颗血红色的棋子缓缓浮现——头戴着神圣的冠冕,身披纯洁的白衣,手持玫瑰念珠的棋子,其面目赫然是莫兰多的模样。
“我想,接下来该你登场了。”
他缓缓起身,将棋子放进了莫兰多的手中,弯下腰,在他耳边轻声呢喃:“最后的‘主教‘阁下。”
“我会的。”
莫兰多平静地合拢五指,再度问道:“你呢?”
“嗯?”准备离去的中年绅士停下脚步,不解的回头。
“你不打算出现在棋盘上么?”
玛瑟斯便笑了起来,摘下了衣架上的圆礼帽,戴在自己泛白的头发上:“对于下棋的人而言,就不用在棋盘上再放什么代表物了,不是吗?”
莫兰多没有再说话。
玛瑟斯颔首一礼,转身离去。
在路过窗边的座位时,他的脚步微微一顿,似是无意地低头看了一眼。
座位上是一个神情憔悴的男人,带着浓厚的黑眼圈,穿着不起眼的灰色西装,正皱着眉头喝着不加糖的黑咖啡。
他抬头看了一眼玛瑟斯,玛瑟斯也看了一眼他。
两人平静地收回视线,继续各奔东西。
一如当年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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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分钟前,群星号之外的海面之上,风平浪静,诡异的死寂笼罩了一切。
而遥远的伦敦边境之中,戒备森严的天文会本部,地下十六层后经过了身份和密码双重验证之后,转乘专门的电梯,再经历一次源质对照之后,老旧的电梯开始再次载着乘客下沉。
笔直地向下,再向下。
架空楼层·L8。
电梯口的铁栅栏缓缓开启,穿着灰色检修服的中年男人走出,听见老旧电视机里歌舞剧的声音。
门口接待的长桌上还甩着一份冷掉的披萨,但椅子上却空无一人。
直到马桶冲水的低沉声音从隔间里传来,一个挺着肚腩的苍老保安从里面走出来,甩了甩两条腿,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申请报告吗?”
他翻了翻中年男人递上来文件,对照了一下上面的签名,翻出一份登记簿递过去,签名,最后自己抓起笔打了个一个对勾,拉开抽屉,拿出一串钥匙,起身说:“跟我来。”
通往仓库的门被打开了。
空气里并没有尘埃的味道,良好的通风系统维持着恒定的温度,甚至没有任何霉味。
只是纯粹的,什么味道都没有。
什么声音也听不见。
只有皮靴踩在地板上的清脆声音,渐渐深入。
直到最后,停在了一张方形的巨大柜子前面,守卫对照了一下防尘布上的编号,点头。
“【编号物TS-7767】,就是这个了。”他回头问:“需要在这里使用么?还是带走。”
穿着灰色检修服的中年工人回答:“不带走。”
“谁来用?”守卫问:“需要我帮忙么?”
“需要。”
“那就稍等一下。”
胖守卫伸手,扯掉防尘布,露出了下面保管良好的巨大地球仪——大概有常人的身高那么巨大,被固定在四重黄铜轨道之间,可是除了经纬和常见的子午线之外,却还多了一层新的刻度,令人搞不明白。
在地球仪的旁边,是一具小巧的炉灶和坩埚,以及一罐被密封起来的动物油脂。
很快,火从炉灶里烧起来,坩埚里的油脂被烧热融化了,变成清澈的液态。
再过了三分钟,油脂沸腾,焕发出火焰一般的色彩。
胖守卫抄起了钳子,架起了满盛沸腾油脂的坩埚,走向地球仪旁边的梯子,有些艰难地踩着梯子爬了上去。
“坐标?”
“亚洲地区东部,西波里斯海南侧。”
中年工人低头看着签名版上的数据,上报:“经度124.35946……纬度2.7653475……深度1.95。”
“时间呢?”
“三秒钟之后。”
于是,在三秒钟之后,沸腾的油脂浇灌在了地球仪的坐标之上,幻觉一样,消失无踪。
完事儿了。
胖守卫艰难地爬下来,和中年工人握了握手,再签了两个字之后,将所有东西收拾好,梯子回归了原位,盖上防尘布。
最终离开库房,关上了门,目送着来者离去之后,胖守卫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继续吃冷掉的披萨。
电视里传来悠扬的音乐声。
新的节目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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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无尽之海上。
天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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