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出这样的这话,叫花懿欢不能不警惕。
因为他实在太过可疑,花懿欢甚至都不知道,他到底是谁,和姑姑究竟是什么关系。
她之所以还愿意站在这里,和他说话,不过只是因为,她能感觉到,他和姑姑之间,一定有些什么,他提及姑姑的时候的情绪,没有丝毫的敌意。
她把他当成姑姑的故人来看。
说到底,是花懿欢不愿放弃任何知道姑姑过往的机会。
见她的神色之中稍显戒备,男人无奈地摊了摊手掌,“你如果不信,可以现在就离开,我并不会有什么损失。”
他这样说着,当真就要转身走掉。
花懿欢没有开口,只是任由他继续朝前走,男人的步履依旧不缓不急,可谁都知道,这其实是一场心理战役,谁先露怯,谁就输了。
花懿欢死死地盯着他的背影,终于,男人在快要走到转角的时候,忽然抬起了手。
花懿欢一直警惕着他的动作,早早将手扣在了冰玉镯子上,冰玉镯子散发出来的蓝色光晕将她的身形完全笼罩,男人似乎有些诧异,他以为,她不过是落入大网之中的蝴蝶,没想到她还有这样负隅顽抗的招数。
花懿欢不知道自己这样支撑,究竟能和他僵持多久,如果方才她愿意相信他一丁点儿的话,如今,她可以肯定,这个男人对她,没存着什么好心思。
花懿欢飞快在心中盘算着如何脱身,没等她把计划想全乎,忽然自背后,慢慢泛起一阵凉意。
花懿欢敏锐的直觉促使她转过头,她瞧见,那一直被她忽略的红衣女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身后,正慢慢地对她抬起手……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防护从后面被破开,在巨大的冲击之下,花懿欢重重地摔了出去。
疼,五脏六腑感觉像颠了个个儿一样,口中蓦然泛起一片腥甜,花懿欢知道,自己这怕是受了内伤。
她死死用舌头抵住唇,不让鲜血从唇角溢出,不然那样看起来,自己真的很狼狈,虽然现在也很狼狈。
意识朦胧之下,她似乎瞧见男人的鞋尖,停在了她面前。
紧接着,一阵不可抗拒的黑暗袭来,将她紧紧包裹在其中。
意识不知在混沌之中沉浮了多久,隐约间,她似乎听见了姑姑的嗓音,好像离得很远,又好像离她很近,但当她努力要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
“姑姑……”她无意识地低喃一声。
下一刻,意识忽然被推离出来,她缓缓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冰棺,这冰棺并没有完全封住,一眼便能瞧见内里的景象。
那内里躺着一个人,不,也许根本不可以被称作是一个人,因为她几乎完全是呈现半透明的状态,竟是以一缕残魂的形态躺在这里。
残魂一般很难有形体,即使是这样不清晰,但依旧是形体的状态,不知到底用了什么样的方式,竟能被凝聚成形体。
其实根本看不清她的容颜的,因为形体太过透明。
但,花懿欢望到的那一瞬,她就已经认出,这是她姑姑,方才自己意识混沌之下的那股熟悉感,正是从这里传来的。
她姑姑的一缕魂魄,为何被封禁于此?
难怪,难怪她无论如何,无论有多想念,也从来未能梦到过姑姑。
也难怪,无论她怎么找寻,在轮回之中,她找不到她的丝毫踪迹。
她的神魂,竟被封禁在这里这么多年,受了这么多年的苦,这是哪个天杀的做的。
几乎是想也不想,她就要抬步走过去,身上忽而传来的一股反力,阻止住了她的动作。
花懿欢这才回过神,她醒来时候,被冰棺完全吸引了注意力,因此根本没有发觉,自己的手腕和脚腕上,分别被一根寒链锁着。
她试图挣扎,寒链散发出沉闷而不满的声音,似乎在恼怒于花懿欢的自不量力,竟然想撼动它。
确实,凭花懿欢的力道,根本无法去撼动,动作间,背脊处也摩擦着若有若无的冰冷触感,她下意识扭过头去看,却发现,自己竟是被束缚在一张寒冰织成的大网之上。
这网,似乎可以阻绝灵力,花懿欢抬眼望向左腕,她试图凝聚起冰玉镯子的灵气,但冰玉镯子轻轻闪烁两下,却发不出丝毫的灵力。
花懿欢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她动作刚刚落下,忽然一阵响动自门口处传来,这座冰雪构成的大殿,那沉重的殿门,被缓缓推开,发出沉闷的响声。
花懿欢抬眼望了过去,一道红色身影走进来,正是那名被唤作“泠泠”的红衣女子。
从她迟疑的动作之中,花懿欢几乎能瞧出,她以前从没来过这个地方。
只见她一点点朝冰棺走过去,因为之前她偷袭自己的事,花懿欢一直提防着她的动作,她在冰棺之前站定。
静静地望了一会儿,她忽然开口,不知是对花懿欢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我和她……生得真的很像吗?”
旁人其实根本无法分辨冰棺之中女子的容颜,因为实在太过虚弱透明,花懿欢之所以能认出,多半靠的是她和姑姑之间的血脉羁绊。
因为她们是亲人。
因为她太熟悉姑姑的气息。
花懿欢没有搭理她,但她依旧继续道,“我原本不叫泠泠的……”
她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迷茫,“我叫红菱。”
“泠泠这个名字,还是主子给我改的,他说这个名字,更适合我,他看着我的时候,眼中只有我一个人,他对我很宠爱……”
她兀自说着,忽然神情变得有些迷茫,“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那只有我的眼神之中,是透过我的皮相,去看另外一个人……”
她慢慢抚上那张脸,“直到现在,我甚至都不知道,我的这张脸,究竟是我本来的容貌,还是按照主子的意愿去长的呢?”
毕竟他修为如此高强,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改一个人的脸,并不是一件难事。
可是她不是别人,她也不想当别人啊。
她不想借别人的脸活,她也想看看自己本来的脸,究竟长什么样子呢?
她也想叫他看一看自己的脸,她喜欢他,但不想他对自己的爱,是因为另一个人的。
如果这个叫花泠的女子醒来,他还会对她这样温存吗?
无疑,红菱是不知道答案的。
或许是,她不敢去想这个答案。
她忽然抬起眼,望向花懿欢,“你知道,他将你捉过来,是要做什么吗?”
她自嘲地笑了笑,“他要用你,去复活你的姑姑。”
听到这个答案,花懿欢的心中早有准备,她知道那个男人将自己抓来,不会有什么好事。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张巨大的寒冰网,也许是某种古老的禁术,一种类似于献祭之类的术法,将她献祭给冰棺之中的残魂,用她的魂魄血肉去召唤余下的残魂。
让这缕残魂,得以补全。
因为是上古的禁术,花懿欢知之甚少,因此她也不知道,这办法,究竟有
几分靠谱。
“他是谁?”花懿欢问道。
“他是整个魔界的主子,魔尊大人。”红菱道。
魔尊,姑姑她,怎么可能和魔修扯上关系呢?
花懿欢想不出来答案,她觉得越了解,似乎就有一团迷雾一样的东西笼罩在她的眼前。
她转而想起另一件事,“那胖胖公主,他……”
这个刻意敛去锋芒的男人,看起来,真的很不像憨态可掬的胖胖的父亲。
红菱一顿,摇了摇头,“他不是胖胖的父君,胖胖是他从……”
“从你们那个万花谷之中,救出来的孩子。”
她话音刚落,花懿欢的脑袋猛然疼了一下,万花谷,胖胖真的是从万花谷出来的吗?
为什么她根本记不得,就好像记不得姑姑是怎么死的一样,她只能回忆起漫天无边的血色。
只要她刻意不去回想,头就不会疼。
所以胖胖真的是从万花谷之中出来的,当时她并不是不认识装认识,她是真的认出了她啊。
不记得的人,原来是她花懿欢。
花懿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红菱忽然抬步朝她走来,花懿欢眼神之中闪过一瞬间的凌厉,“你作甚?”
因着方才的事,她很难再对这女子有好感。
红菱苦笑道,“方才,即便是我不动作,你也难从他手中逃出……”
她说的话花懿欢相信,因为能坐上魔尊的位置,不是她靠一个冰玉镯子就可以打败的。
可是这是两码事,她被他打败捉过来,和她偷袭她,她被他捉过来,虽然结果是一样的,但性质不一样。
花懿欢最讨厌背后插刀的人。
红菱道,“我要放了你。”
这不用想,也不会是那个魔尊的意思。
花懿欢没说话,红菱道,“我这么做,并不是要取得你的原谅,也算是我为了自己……”
她忽然顿了顿,露出一个苦笑,“你也知道,如果你姑姑真的醒来,我恐怕,没什么用处,到时候,怕是连见他一面都难。”
她知道自己这样不应该,自己这个模样,简直卑贱极了。
但是她真的好喜欢他,他对她是那样好,从未有过的温柔呵护,旁人没有给她的,她从他这里,取之不尽。
花懿欢蓦然睁大双眼,她根本不理解她到底在想什么,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你疯了……”
红菱抬起手,要去破开她腕上的寒链,“你姑且,就当我是疯了吧。”
她的术法触及寒链的那一刻,寒链自发的保护机制,开始进行十分凶猛的抵抗,它的脾气似乎很不好,方才花懿欢挣扎一下,它就不怎么乐意,何况有人试图要毁掉它。
一时之间,寒链光芒大盛,红菱被这光芒弹了出去,重重地落到了地上,她呛出一口鲜血,比花懿欢之前倒地的时候,还要狼狈。
“你确实是疯了。”一个嗓音沉沉地传来。
花懿欢猛然抬起眼,却发现那魔尊,不知何时,已经进入了大殿之中,如此悄无声息,她根本没有任何的察觉。
魔尊笑着,不在意地抬起脚踢了踢红菱,宛如逗弄一个玩物一般,“凭你,也妄想和她比,取代她的位置吗?”
也许是相信花泠快要被复活,他连对着一个替代品的伪装,都已经不屑一顾了。
红菱的神色之中,有一瞬间的灰败,这比方才受下的伤,叫她还要痛。
她以为不论如何,他对自己,都还是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在意的。
他的眼神之中,满是清醒。
她才终于发觉,原来自始至终,不清醒的人,只有她一个。
他把她当做是花泠,但他清醒的知道,她于他,只不过是个替代品。
只有她,享受着他加注于自己身上的、对另一个人的爱,还傻乎乎地去沉沦。
魔尊调转视线,望向花懿欢,忽然道,“你和你姑姑长得并不像。”
花泠的长相,是很柔和的,任谁瞧了她,都会觉得,这是一个温柔善良的女子。
姑姑的性子,也如同她的长相一般温柔,她在万花谷之中,对谁都是能帮则帮,因此,大家都很喜欢她。
而作为她侄女儿的花懿欢不一样,花懿欢美得张扬而带着锋芒,即便是有时她刻意收敛,那锋芒,依旧是不能被完全藏住的。
他的目光叫花懿欢觉得恶心,他又想透过她去缅怀姑姑吗?
可惜,她和姑姑,无论外表还是性子,真的完完全全不一样。
他的目光之中带了点可惜的意味,“你和她,完全不像。”
“因为谁也不会是谁的替代品,你这样做,我姑姑知道了,也会觉得失望。”
听她提及花泠,他的眸底闪过一瞬的疯,“那就让她知道,无论恨我也好,怜我也罢,我要她活着。”
他要她永永远远地活在自己身边。
他说罢,口中念起了古老而晦涩的咒语。
身上的链条越来越冰冷,仿佛要将她身上的每一根经脉都搅碎,再抽离,这个过程无疑是十分痛的,不是十分剧烈的那种痛,而是一点一点地撕扯着她。
太难受了,她的意志力,在这样的痛苦之下,也逐渐一点点瓦解。
太痛苦了,恐怕真的只有死掉,才能完全地解脱吧。
她的身体开始止不住地颤抖,“咣当”一声轻响,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身上掉了下来,究竟是什么呢?
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几分力气,她费力地抬眼去瞧。
只见,地上躺着一个银镜,她一时有些想不起来,这个只小银镜,是何时放在自己身上的。
下一刻,无妄君的脸庞忽然出现在银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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