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默念了几遍清心咒,才将心中那股躁动的火气给压下去。
他也说不清,究竟是被她勾得,还是气的。
无妄君并不是迂腐的人,他模样生得不凡,又位高权重。
漫长的神生之中,也不乏有神女,穿着比之更过分的衣裳在他眼前晃悠过,但那时,他依旧可以心如止水,不会有丝毫的波澜,仿佛一个不恋红尘的佛子那般无情无欲。
如今,无妄君觉得,她可真是有搅弄人心的好本事。
花懿欢十分满意自己这身打扮,这衣裳一直没有合适的场合去穿,在九重天当小殿下的时候,她要恰到好处的端庄优雅,自是不能穿这么不端庄的衣裳招摇过市。
后来被师尊收拾回师门之后,更不会有什么场合可以去穿;
如今去魔都,花懿欢觉得,真真是个十分合适的场合。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美丽那么一小小会儿,簌然,一件宽而大袍子,兜头便罩下来,花懿欢还没来得及反应,这件大袍就十分强硬且不容抗拒地将她裹了个严严实实,从头至尾。
花懿欢,“……”
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干的。
一旁这师尊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平和而略带欣慰的神情。
花懿欢:不要,丑拒。
师尊你什么意思,平时就算了,她确实不那么老实本分,她承认。
可如今,如今是怎么,咱们师门,还有没有穿衣自由了?
花懿欢不满地瞪着这位师尊,虽没有开口,但意思已经十分地明确——
给她一个交代。
无妄君,“魔都冷,风大。”
花懿欢眨眨眼,“您是认真的吗?”
无妄君点点头,想了想,又根据她的心思,补充了一句,“你这样穿,比较好看。”
这还是他无妄君,第一次,对别人说出这样的夸赞。
但很显然,当事人毫不领情,甚至还觉得十分地蹩脚。
因为花懿欢根本不能理解他这种老年人的审美,这灰扑扑的袍子,毫无曲线感可言,哪里美了?
但其实,她这张脸,这样的颜色,穿什么都是美的。
花懿欢伸出手,想扯开这袍子,结果没能扯开。
他似乎施加了术法在上头。
花懿欢打不过他,自然也扯不开他弄的这袍子。
她开口埋怨道,“给我弄开。”
回答她的,是无妄君冷漠无情的背影。
花懿欢对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齿地挥了挥小拳头。
拳头放下的时候,无妄君身上衣裳的颜色也变了,他那曳地的白袍子,变成了一抹玄色衣袍。
花懿欢有一瞬间的恍惚,因为自认识以来,无妄君他从来没穿过这样的颜色。
这样的颜色,这样挺拔的身姿,这样如修如竹的背影,都不合时宜地冲撞着花懿欢几乎快要尘封的记忆。
花懿欢叹了口气,她觉得自己真的是欠谢衍的,每次快要将他遗忘在脑后的时候,和他类似的人或事,都要时不时跳出来,刺激她一下。
花懿欢将他的名字在唇齿间嚼了嚼,有些不服气,她不就是把他睡了吗,她又没强迫他,他要是真的不想,那她能成功吗?
怎么搞得她花懿欢好像成了罪人似的,那天晚上最后,她被折腾得累到不行,是不是求着他说不要了,他听了吗?
没有,甚至还身体力行的更过分了些。
想到这,花懿欢愈加不服气,她不服气地想,他要是真觉得她欠他的,那就跳出来和她理论啊,再不济打一架,何必要这样,让她痛一阵,痒一阵,忧愁一阵,困苦一阵。
不讲武德。
花懿欢惯常神游的时候,手头上就爱拽着点儿什么东西,这次也不例外,她拽着青巽兽那两条辫子,左一下,右一下,扯得青巽兽走不直路,终于——
“咣当”一下,青巽兽带着花懿欢,撞到了魔都界碑的大石头上。
听到声音回首的无妄君,瞧见这副场景,忽然生出几分无奈。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这青巽兽跟在他身边,一直谨小慎微,从没出过什么差池。
如今跟她呆得久了,竟也变得莽莽撞撞,傻里傻气。
无妄君摇摇头,无奈折返,将这小徒儿从地上拎了起来,她纤长的睫毛上,沾了几缕水珠,不知是不是被撞得疼了,总之透着点可怜巴巴的意味。
那细腻的脖颈动作间擦过他的指骨,如剥了壳的鸡蛋一样触感细腻,无妄君情不自禁地想,一个人,怎么可以生得这样娇气呢?
瞧着少女的模样,无妄君的叹息化为一声叮咛,“魔界变数颇多,进去之后,万不可莽撞行事……”
花懿欢撞得脑袋晕乎乎的,只见他双唇一开一合,却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被他拎起来之后一脚没站稳,“咚”得一下,脑袋撞上了他的胸膛。
无妄君瞬间闭了嘴,无人看到的地方,他的手指轻轻颤了颤。
这逆徒……
他无奈地闭了闭眼。
搅乱人心神的小姑娘不自知,废了很大力气才站稳之后,花懿欢揉了揉脑门,“抱歉啊师尊,有没有撞疼你?”
躺在地上的青巽兽直翻白眼,无妄君可是天地之主啊,就你那小脑门,能把他撞疼喽?
能不能把多余的关爱,分出来哪怕一丝一毫给它,它不想活了。
花懿欢瞧见地上的青巽兽,心中一惊,忙对无妄君道,“师尊,它怎么翻白眼了?”
上古神兽,就这么撞一下,给撞不行了吗?
花懿欢还挺喜欢这只大青狗的,自然舍不得它真的被撞坏,她蹲下身子,将它的头抱在自己怀中,轻轻揉着它的脑袋,给它吹吹,“不疼了不疼了……”
青巽兽眯着眼依偎在花懿欢的怀中,模样无比安详。
一侧,无妄君瞧着这场景,微微蹙了蹙眉头,如果他没记错,青巽兽,似乎是公的……
无比安详的青巽兽,忽然感受到一股淡淡的寒意,不容忽视地袭来,它情不自禁地打了个激灵,蹭得一下便站直身子,花懿欢在原地目瞪口呆,这么快就好了?
揉两下就好,所以,她花懿欢其实,是不是很适合去修治愈术?
进入魔都,首先要通过守城魔兵的查验,两人自然没有可以被查验的东西。
为了顺利且低调的进城,两人守在界碑魔石的后面,在花懿欢的指示下,无妄君十分利落地劈晕了两个落单的魔,拖到了界碑魔石的后面。
花懿欢看着他一连串生疏但缜密的动作,只想笑,试问光明磊落的天地之主无妄君,何曾做过这样见不得光的事?
花懿欢觉得是没有的。
一旁,无妄君自然不知晓花懿欢心中的小九九,他很快找到两张通行令牌,取下一个递给给她,花懿欢接过,学着旁人一样别在腰间。
一切都准备妥当之后,无妄君敛去周身神力,两人不缓不急地来到魔都城下。
许是他们二人的脸面生得紧,刚一靠近城门,果然便被守城的魔兵拦下,花懿欢此人,做坏事那是从来都不心虚的,故而瞧起来,比谁都理直气壮。
花懿欢不会,无妄君就更不会了。
两个魔兵道行还是太浅,一时也没能瞧出什么异常,检查完通行令牌之后,摆摆手便放了他们通行。
过城门的时候,花懿欢还在琢磨着,她总觉得,方才那魔兵看自己的眼神,怎么瞧怎么奇怪,但又并不是发现他们身份可疑的那种奇怪。
就是有种,说不上来的,但有些一言难尽的奇怪。
通过城门之后,视野终于变得一片开阔,魔界魔都的景象,如同一幅缓缓铺开的画卷,在面前铺陈开来。
不同于花懿欢一贯以为的那种,魔都之中,并不是一成不变的灰色景象,没有滚滚的岩浆,没有黑乎乎的泥沼,也没有蠢蠢欲动的杀戮。
不知道是不是隐藏得太好,非要说起来,花懿欢眼中所呈现出来的魔都世界,倒更像是,人间一样。
同时,见到城中的魔之后,花懿欢也终于明白过来,方才入城时候,那魔兵看自己一言难尽的眼神,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他原来,是在嫌她土啊……
因为城中,根本,根本就没有一个魔,穿着像她这么灰扑扑阴沉沉的颜色!
大家穿得都十分人模狗样,若不仔细看,说不定还会以为是天界的神仙呢。
花懿欢此人,素来在美丽这件事,次次拔得头筹,没有哪次落下过。
天上地下,也还从没有哪一个神女能把她比过去,如今,如今……
思及此,花懿欢狠狠地剜了一眼身侧的师尊。
突然被瞪的无妄君,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做错了,他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搞不懂这丫头诡谲难测的心思。
若不是在魔都不能妄用术法,他甚至想用读心术,瞧瞧她成日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偌大的魔都,毫无头绪地想要找两个人,实在是太难了。
没等花懿欢再想办法,忽然听到卖炸糕的两个魔大娘在嘀咕着闲聊。
凭借花懿欢的敏锐而犀利的直觉,魔都发生过的大事小事,应当都逃不过街头巷尾卖炸糕大娘的嘴。
这样想着,她适时停在离炸糕车不远的地方,悄悄侧起耳朵听着。
无妄君垂首瞧着她忽闪忽闪的长睫,低声问,“你想吃炸糕?”
此时此刻,花懿欢没功夫搭理他,抬起纤细白皙小指头,在他面前摇晃两下,示意他先闭嘴等一会儿。
“我听说,咱们公主得了佳婿,不日就要大婚,谢天谢地,这么多年,公主她也终于遇到个知心的人。”大娘甲的语气,就宛如要嫁自家女儿一样的欣慰。
大娘乙道,“什么佳婿,那是她强抢来的,那小子,我听说,似乎是抵死不从。”
大娘甲的消息显然没有大娘乙灵通,“什么,抢来的,从哪儿抢来的?”
大娘乙摇摇头,“这我也不知道,似乎不是咱们魔都的人,那脸听说生得白白净净,俊得很。”
听到这,花懿欢十成几乎有七成的把握,大娘口中的这位,被魔族公主抢来的未婚夫婿,很有可能就是墨临神君啊。
花懿欢忍不住感叹,想不到啊想不到,这瞧着沉默寡言的墨临神君,竟然这样深藏不漏,能叫人家魔族公主,对他这样念念不忘,不惜用上强抢的手段。
不愧为魔族公主啊,行事果然直来直去,彪悍非常。
她嘀咕的话语,一字不落地全进了无妄君的耳朵里。
无妄君有些不解,这种事,听起来,怎么有些似曾相识。
不肖多想,当时那个张扬的身影,便再一次闯入记忆之中。
无妄君顿悟,这种戏码,她似乎对曾是凡人的自己也干过,她难道忘记了吗?
怎么转过头,还一本正经地说起别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鞠躬~
感谢在2021-10-2020:54:25~2021-10-2123:37: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轻舟白二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