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找不到别的办法了,遍寻这天下,也再难找到第二个能配出那药方子的人。
裴暮予无法开口去问,他甚至不知道,她当初将那些药全部吃完的时候,是否就存了这样的念头,是否就想过会有这样一天呢?
猛然听到他提及这三个字,花懿欢的眼睫小幅度颤了颤。
她忽然低喃道,“要回家了啊。”
终于……要回家了。
你看,无论如何,她还是做到了,最终,她还是可以回家了。
花懿欢如今的精神已经不复以往,但她还是有些舍不得睡,因为她已经好久都没有现在这种——纯粹的开心和喜悦的感觉。
自从她逃婚遇到裴暮予后,她的笑不是真心的,眼泪也不是自愿的。
如今,她是真的很开心,很开心。
少女仿佛又恢复了片刻的生机,她时不时挑开帘子朝外头望去,想瞧瞧这条路自己是否有印象,可是都没有,这些路在她眼里,是陌生的,但即便是这样,也丝毫不妨碍她的兴致,她依旧是肉眼可见地开心着。
裴暮予惯来畏寒得厉害,加之花懿欢时不时掀开帘子,将这车中好不容易凝聚的暖意,又四散而尽。
裴暮予抿了抿唇,但瞧着她是这副开心模样,一时又舍不得多说,只默默伸手将自己身上的大氅拢紧了几分。
花懿欢察觉到他的动作,忽然侧首问道,“你冷啊。”
裴暮予一怔,他没想到她会注意到自己,更没想到,她会出口关心自己。
思及此,他摇了摇头道,“不冷。”
花懿欢狡黠地眨了眨眼,“不冷就好。”
她说完,把属于他的那半边儿帘子完全挑了上去。
车帘子是两幕,她藏在另半幕帘子后头,躲着风,对直面寒风的裴暮予道,“实在巧了,我冷,但我还是想看外头的风景,既然你不冷,那就这样刚刚好。”
她说着,又伸出手,悄悄地将暖炉朝自己这边挪了挪。
冻得牙齿打颤的裴暮予,似是要保持风度般地微微一笑,“你高兴就好。”
花懿欢口齿利落地还回去,“谢谢。”
但她其实没能看多久,就又睡过去了。
一直注意她动作的裴暮予瞧见她睡着,终于能伸出手,将那挂起的帘子掩下。
他做完这些,瞧瞧她,又将暖炉朝她那边挪了挪。
他垂眸盯着睡颜安静的少女,忽然伸出手,捏住她的鼻子,无法呼吸的少女只得张开嘴巴,嘴中无意识喃喃道,“裴暮予,裴暮予……”
听她梦中还在叫着自己的名字,裴暮予心中一喜,忙俯下身子去听她说的是什么。
“裴暮予,混蛋……”
他才将耳朵贴上去,听到的就是这几个字,那一瞬间,他只觉有些哭笑不得。
花懿欢再醒来时,感觉自己被人抱在怀里,她下意识抬起眼,瞧见的是男人棱角凌厉的下颌线。
她又睡了多久?
“这是去哪儿?”她开口问道。
裴暮予顿了顿,“客栈。”
他说着,抱着她推开了门。
花懿欢打量着房间四周的陈设,忽然有些惊讶道,“这地方我来过。”
她挣扎着要下来,裴暮予只得弯腰小心将她放下来。
甫一下地,花懿欢脚有些软,她踉跄两步,但依旧朝前走,裴暮予下意识伸手在身后护着她,怕她摔倒。
但花懿欢没有摔着,她爬上床榻,打开了的床边的窗子。
对,没错,就是这间。
当时,她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这间屋子的窗台和别处的都不一样,许是坏过一次,后来修缮的,所以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她指着外头,周遭无人可以分享,唯一的活物就是裴暮予,她道,“当时,我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
她说着要探出头朝下望,裴暮予眼皮一跳,忙扣上她的腰,将她拉了回来。
花懿欢被绊了一下,直直地摔到了裴暮予的身上。
两人一起栽进柔软的床上。
花懿欢唇边的笑有些戏谑,“你这么紧张我干什么?”
她如今的样子,得意又可恶。
裴暮予望着她那开合不停的菱唇,最终忍无可忍地伸手,按下她的后脑勺,花懿欢的话戛然而止。
她越挣扎,裴暮予力道越紧。
她没有闭眼,因此能瞧见男人纤长浓密的睫毛,黑色的,如鸦羽一样,看起来有些硬。
许是她的视线太过明晃晃,即便是闭着眼睛,男人也能感受到她的注视。
她以为他这么厚脸皮,一定是不会在乎的,可是他忽然伸出手,蒙上了她的眼睛。
视野内一片黑暗,眼睛看不见,触觉就更为敏感。
“别离开我,好好活着……”
她好像听见裴暮予这样说,又好像没有。
她觉得很矛盾,她想,他怎么这么天真呢?
她留在他身边,和好好活着这两件事,是极其矛盾的。
不过其实,她就算死,也不想在他身边死。
还好她能回家看看,回了她的地盘,她终于可以自由了。
在马车上睡得久了,她现在并不困,瞧着她精神不错,裴暮予道,“用些晚膳?”
花懿欢点点头,要起身下床,裴暮予道,“不必,我叫他们送过来即可。”
这次,花懿欢没反驳他的意思,安静的等待着。
没一会儿,他的下属便将饭送进了房间。
房间内有一张小桌子,刚刚好能坐下两个人。
菜色不多,但胜在十分精细。
花懿欢知晓,这样品相的菜,怕不是这间客栈能做出来的。
裴暮予许是瞧出了她的心思,低声解释道,“将别院那厨子一起带来了……”
花懿欢点点头,菜只尝了一口,她便知晓,这是她夸过的那个,做东坡肉好吃的那位厨子。
她当时只是没话找话随便说说,没想到他竟真的记在心里了。
花懿欢觉得有些别扭,他这样一个人,坏得要死,怎么忽然变好了?
这样想着,花懿欢咬着筷子打量起他。
裴暮予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他教养十分好,吃饭几乎不怎么说话,非要说话时候,也会将碗放下在说,就如同此刻一样,他搁下碗,抬起黑而深邃的眸子望向她。
“怎么了?”
花懿欢开口,“裴暮予,你是不是被掉包了啊?”
怎么看,这行事作风,都不像他的风格,现在的自己,可没什么可叫他图谋的,他又何必这样大费周章呢?
本性难移,花懿欢才不信他是转了性,忽然想当一个好人了。
裴暮予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道,“你姑且就这么以为吧。”
用完晚膳之后,下属动作利落地进来收走盘盏,吃饱了就犯困,收拾的下属们离开,将门关好之后,花懿欢动作熟稔地铺好床钻进了被窝。
她一转头,却瞧见裴暮予竟然还在屋子里,她以为他方才随那些下属们一起走了呢。
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之后,花懿欢终于忍不住问,“你怎么不走?”
“嗯,不走。”
“不行,你走。”
一直待在她房中算什么,她还想喘口气儿,睡个好觉呢。
裴暮予将门栓插上,闻言道,“为了怕你像上次一样,打开窗子翻身摔下去。”
花懿欢被噎了一下,她方才就不该多嘴给他说这种话。
裴暮予似乎来了兴致,他无比自然地坐到她身侧的榻子上,“你上次,为何要那样?”
花懿欢不想搭理他,将脑袋拱进被子里,“你出去我就跟你说。”
她本来就是随口的气话,谁知他竟真的肯应下,“好。”
他说完这话之后,房间内陷入安静,再未响起旁的声音。
须臾,花懿欢从被子里拱出脑袋,她睁大眼睛望着四周,发现裴暮予真的走了。
怪人,她在心中腹诽完,刚欲闭上眼,忽然,紧闭的窗子外头,传来他低而柔的嗓音,“现在可以同我说了吗?”
窗子离床很近,他站在窗子外头说话,声音传进她的耳朵里,低了一个度,更像是一种呢喃。
花懿欢抬起眼,瞧着窗子上男人的侧影,他的轮廓极好,只单看一个轮廓,也可以叫人轻易想象出是怎样的佳世模样。
这样的夜,这样奇怪的氛围,好像能暂时化解所有的怨和恨。
花懿欢开口道,“我为了逃婚。”
她睁大眼睛,仔细回想着当时的心情,可现在回想起来,忽然发现生不出过多的情绪,她竟然可以十分平和地说出口:
“当时,要嫁给一个年纪能当我爹爹的老宗主,他暴戾非常,十分不检点,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我怎么可以嫁给那样一个人呢?”
确实不该,她这样的人,生来就应该活得明媚而张扬。
少女的嗓音断断续续地传来:“还好,我逃了出去,当时差点被发现,不过那人放了我……”
她继续说着,“我当时逃了一天半夜,不敢停,生怕被寻我的人撞上,只敢朝人少的地方跑,后来就撞上了你们,你记不记得,后来我被你抓去要放血引诱蛟龙,还是你那属下大发善心用自己的血替了我……”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呢?
他那时也真的没有想到,不知不觉中,他最后可以这样在乎她。
可是似乎……已经晚了。
花懿欢最终给这次的叙述落下一个总结,“可见,这世上还是好人多。”
她说着打了个哈欠,“我睡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许是她掖了掖被角。
良久之后,少女的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窗子前站着的男人依旧没有离去。
万籁寂静之中,他忽然开口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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