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独发_12(1 / 1)

“唉,就差那么一点点!”

这是平教经屋岛合战被逼撤退后第二十七次叹气。

“乱我心者不可留。”

之前那套盔甲成功在乱军中报废、换了一套崭新银色盔甲的平姬盘腿坐在甲板上,细心的保养着自己的两振太刀,闻言头也不抬的说道。

将保养好的小乌丸放到一旁的刀架上,平姬拿起了三日月宗近,神色恬静:“如果不想此战成为平家的最后一战,今晚就好好休息。明天有的是表现的机会。”

族人们决定剥夺平宗盛的指挥权,让清盛公的四子平知盛掌军的这个消息,明显让她心情大好。

“九堂姐不是也没休息。”平教经抱着刀站在一旁倚着桅樯,看着平姬还有心情保养刀剑那镇定自若的模样,闷闷不乐道:“我睡不着。”

正在擦拭刀身的平姬抬眸看他一眼,思忖片刻后提议:“听闻你擅吹笛和饮酒......军中不得饮酒,吹一首曲子给我听罢。”

平教经耸耸肩:“我没戴笛。”说完有些黯然神伤。

他喜欢雅乐,那是敦盛还在时候的事了。在一之谷......敦盛死了,重衡也在被俘后斩首。擅吹笛,擅和歌,在战场上又有什么用呢?

平姬看不惯平教经这幅愁眉苦脸的样子,将今日一时兴起恰好戴在身上的横笛递给他:“这是我以前送给重盛哥哥的横笛,他一直珍藏着不曾使用......在他病逝后,资盛又把这支笛子送还给了我。”

“现在它是你的了。还没有名字,随你起什么名。”

听到这支横笛对平姬的意义,平教经神色肃穆,走上前去,席地而坐,才伸出双手珍重接过此物,以示尊敬。

“好玉。”平教经轻抚白玉笛身,只觉质地细腻,油润沉稳,凝如羊脂,确实是此世难得的珍宝,不由赞叹不已。又想起一向和自己交好的敦盛之死,悲从中来,险些落泪:“此笛就叫星陨罢。”遂将笛孔凑到唇边,开始吹奏。

皎洁的月光照耀幽蓝的海面,随风荡漾起涟漪。吹奏者心中郁气尽数倾泻,圆润清脆的笛声在寂静的夜晚分外嘹亮,从笛管中奔腾而出,沉郁顿挫。

这汹涌的笛音纠缠着惊涛滚滚之声,似要将那水中新月也揉碎,于岸卷起千堆白雪。

“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

平姬闭目聆听,吟木兰辞至此处,忽然一顿,纤白的手指曲起,轻弹膝上三日月宗近雪亮的刀身,听着它发出阵阵清越刀鸣,就这么和着笛音,弹剑作歌。

金声玉振,犹如白雪回光,清风度曲。

平教经吹笛声不停,虽然他拙于诗词歌赋,但鉴赏能力还是有的,自是知道平姬又留下了一首惋慨的传世之作,却只遗憾自己明白它的大意。

我的箭矢可以像古之善射者羿一样使太阳落下,我的刀剑可以像传说中的河神巨灵劈山一样令太华和少华二山分开。

但是战况不妙啊,我的箭矢即将用尽,我的刀剑即将折断。

箭矢用尽,我可以重新打造。刀剑折断,我又该怎么办呢?

平姬盘腿而坐,击剑而歌。

月华宛转流淌在未戴盔甲的女子披散的墨发间,肆意挥洒着光泽。

万籁寂静的夜里,弥漫在冷月之下的刀色愈发暗沉。只听这笛音愈发凄清,曲终时更显激越悲壮,音调高低疾徐,嘹亮而苍凉。

长门彦岛,晨曦未落。

平知盛连夜巡视完一千艘战船,站在甲板上用小妹做出来的那个造型奇特的物件望向对岸,看到源氏的三千艘战船已经布阵完毕,心知这就是决战了。

反观平家这边,各船箭阵也已做好准备。虽船数少于敌方,但源氏若进攻,须逆潮流而上。

目前形势还算对平家有利。

得出这个结论,平知盛自领受指挥权来就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略微放松,侧头看向平姬:“阿彻觉得,我们能以少胜多吗?”

平姬紫缎束发,披盔戴甲,手持金弓银矢,腰佩平家重宝,英姿飒爽。若不细看,还以为是哪家肤白貌美的翩翩少年郎。

听到兄长的询问,平姬斟酌着用词:“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敌我都有准备,末将不敢妄言。”

见小妹滴水不漏,心知这是那位三哥造成的影响,平知盛莞尔:“你我兄妹,不必拘礼。”他又不是宗盛那个蠢货。

“若胜,清彻随知行禅师修行,常伴青灯古佛,以赎杀孽。”平姬却是叹了一口气,“若败......唯有一死,了却残生罢了。”

就算已经知道平氏此战必败无疑,她又怎么能说的出口呢,只有通过这种方法表表决心,蒙混过去。

心里不是滋味,平知盛抬手拍拍小妹穿上盔甲也显得有些单薄的肩膀:“为兄会竭尽全力的。”

“该进攻了。四哥交给你一个任务。”平知盛沉声道:“斩下源义经的头颅,以告父亲在天之灵。”

平姬抱拳,言语铿锵有力:“求之不得!”

关门海峡,坛之浦。

平知盛孤注一掷,命平家军主动进攻。

平家箭阵令位处潮流逆流中的源氏军苦不堪言,一度落入下风,伤亡不断增加。

源义经手持太刀薄绿,连续斩断迎面射而来的几支箭,灵活闪身躲在桅杆之后,心知这样下去源军会被平氏拖死,而这非人力能改变的潮流却是让他犯了难。

正当为难之际,源义经忽然听到一声惨叫,侧头一看,只见船边一个被流矢射中的舵手倒了下去。

源义经顿时有了计策,虽然会违背规矩,但是现在他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当即下令率先射杀平家船舰的舵手和水手,不计损耗,务必把敌方会开船的先杀光。

在发现源氏的弓箭手转移目标的那一刻,平知盛第一时间意识到了对方的打算。他暗骂一声卑鄙,随手斩断源军射向身边一个水手的箭,对一直跟在自己左右的副将说道:“传令下去!让舵手们先躲起来!”

那海战经验丰富的副将察觉到了不对,咽了咽唾沫,结结巴巴说道:“大将!潮流、潮流变了!”

天不助我平氏!

知道潮流改变代表着什么的平知盛只觉一阵头晕目眩,他咬咬牙:“那就传令放弃防守,与源氏决一死战!”

“是!”

平家的舵手被射杀了不少,很多舰队无人操控纷纷不动了。

清澈所在的那艘船上的士兵死伤虽然没有别的船只严重,可也只剩下了一百人左右。因为突然转变的逆流,她根本没办法令舵手继续开船靠近被源氏舰队护在最中央的源义经所在的船只。

平家战船颓势已现,源义经遂下令不再放箭,直接登船白刃。

箭矢用尽,清澈将金弓弃之于地,一脚踹倒一个登船的源氏士兵,迅速拔刀砍下了他的头颅。

平姬下令将敌军的尸体扔下海,把头留下在甲板的最显眼处堆筑成简易的京观。在人头堆成的高度达到桅杆中间的时候,那些自称骁勇善战的源军终于不敢再试图登船,转移目标去攻击其他插着平氏红旗的船只了。

见女眷所在的那艘船被源氏的战船包围,早已知其结局的清澈面不改色,丝毫不担心那些女眷被源军俘虏当做人质。

远远望去,只见有一妇人怀抱一八岁孩童,为他梳理了一下长发,继而走近船舷,一跃而下,遂在被鲜血染红的海面消失不见了。

那妇人身后,还有很多为免受辱的妇人女子或牵或抱着自己的孩子,义无反顾跟随年幼的天皇投身大海。

清澈看着那悲壮而决绝的场面,心里的一根弦忽然被拨动了一下。

平姬转身,面对着船上剩下那些或多或少都受了伤的平家子弟,神色悲恸。她摘下头盔抱在怀里,深深弯下腰,向这些一直忠诚的跟随自己的军士施之一礼:“此天之亡我平氏,非战之罪也!今日固决死,愿为诸君快战!”

这是上天要灭亡我平家,决不是作战的过错!今天必死无疑,我愿意为大家痛痛快快地打一战!

剩下百名将士动容不已,齐声道:“愿为将军快战!”

在不远处的令另一艘船上苦苦坚持的平知盛听到了己方士兵们的喊话,心中也不免热血沸腾,立即对一旁的平教经说道:“败局已定,无论平姬想做什么,你都去助她一臂之力!”

平教经正用弓箭不断射杀着敌人,闻言哈哈大笑:“末将义不容辞!”遂丢弃了弓箭,拔出黑白双刀,疾行几步一跃而起,跳上了插着源氏白色旗帜的船只。

他作为九姐姐一手教出来的学生,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老师想要做什么呢。

一连寻找了数艘源氏战船,所经之处尸首堆积如山,平教经终于发现了源义经乘坐的那艘船。可惜的是源义经也眼尖的发现了他,自知不敌,果断弃船而走。

“以生死决一胜负罢!”

嫌弃手中双刀笨重影响速度,平教经扔掉了黑白两振太刀,像一个有勇无谋的莽夫一样,将自己暴露在敌人的视线中,迅速向逃跑的源义经追赶而去。

源义经也并非漫无目的的逃跑,他憋着口气,一直被平教经这个疯子追着跨过了八条船,终于在舰队边缘一艘尽是源氏士兵的战船上停下。

浑身鲜血淋漓的平教经脱下了铠甲和头盔,样貌勇武非凡,他赤膊上阵,威风凛凛,大声呼喝:“源义经!用武士的方式决一死战罢!!”

那些持刀对准了他却不敢上前的源家士兵面面相觑。

此时,平姬早已注意到这边平教经故意弄出的动静和混乱。她见源义经已被赶到了源氏舰队边缘的船上,周围并未其他船只保护,立即下令开船向源氏大将所在的那艘船撞去。

看到高扬着平氏红色旗帜的战船向自己这艘船撞来,源义经表情难得露出惊慌之色,却并未失去理智,当即向周围愣神的士兵下令:“弓箭手!放箭!!”

同时,见平氏的战船开来,才二十六岁的教经爽朗大笑,轻易将挑战自己的两个源氏武士擒住。他一手拉着一个武士的左手,一手抱住另一人的腰,从船舷跳下:“来吧!源义经!我在黄泉等着你!!哈哈哈——!!”

平氏尚存的最后一艘战船上,平姬迅速踢开一个挡路的源兵的头颅,跨过中箭身亡倒下的舵手的尸体,亲自掌舵。

背后是桅杆同高的源氏士兵头颅筑就的京观,船上银色盔甲被鲜血染红、未戴头盔披散着长发的女将军始终目光坚毅,毫不畏惧的直视前方。

最终,红色旗帜飞扬的平氏战船,以一种决绝的姿态撞向了源氏舰队边上的一艘白色旗帜的战船。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划破天际,两艘战船相撞,不少猝不及防的源氏士兵因着船身剧烈的震荡被甩入海中。

接着撞击产生的惯性,平姬迅速拔出小乌丸,疾跑跳跃到源氏的战船上。她承诺了四哥要斩下源义经的头颅,以告父亲在天之灵。

恍若从天而降一般,平姬一刀劈向准备跨上别的船只逃离的源义经,却被背后像是长了眼睛的源义经身手敏捷的持刀挡住。

早已精疲力竭、全凭意志力强撑着战斗的平姬,现在的状态自然抵不过居幕后指挥、全程没出过几次手、以逸待劳的源义经。一番缠斗过后,平姬被源义经一脚踢飞,重重的撞上了船舷。

看到用太刀支撑着身体站起来的平姬,神色复杂的源义经忽然问道:“阿彻,你后悔吗?”

他并非不知对方的目的,越来越倾斜的甲板和涌进船舶的海水时刻提醒着他,但是......

“别叫我阿彻!”平姬咳出一口参杂着内脏碎片的血,随意的用袖子擦去,冷傲如故:“我从不后悔。”

她因伤势过重而颤抖的手指握紧了手里的小乌丸,抬起了持刀的右手,用凝固着斑斑血迹的刀刃对准了自己一手教导出来的徒弟。

“看看究竟是源氏重宝锋利,还是我手中的平家重宝锋利罢!”

日暮时分,残阳如血。

奋战到最后一刻的平知盛穿着沉重的铠甲,看了那完全沉没在大海中的两艘战船最后一眼,仰天长啸:“悠悠苍天,曷此其极!”

高高在上的老天啊,为什么让我在这时走到人生的尽头!

遂抱着锚碇,决绝的跳下了船。

元历二年,坛之浦合战,平氏灭亡。

“咳咳咳——”

被副将捞上来了的源义经咳出了呛入气管和肺部的海水,虚弱的躺在海滩上,任随行的军医给自己包扎腹部的两处刀伤。

此时,已经知道是平清彻害自己主公差点殒命的那须与一背着弓箭走了过来,右手还提一个四岁左右的男童。

源义经看到强忍着不哭的男童精致华美的衣服和衣上的黑色扬羽蝶刺绣,对这个孩子的身份隐隐有了猜测:“这是清......平姬的孩子?”

那须与一点点头,又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主公,是否要属下......?”

“留下他吧。”源义经打断了亲信部下的话,神色复杂的看着这个至始至终没有掉一滴眼泪、也没有对他流露出恨意的孩童,“从现在起,他就是我战死部下的儿子,我的养子,源义明。”

那须与一神色微变,似乎想劝说什么,终究是没开口,带着那一直死死盯着自己主公看的男童退下了。

源义经伸手拿起和自己一起被捞上来的佩刀薄绿,凝视着太刀湿漉漉的刀鞘,莫名想到了兄长手里的那振髭切,忽然心里有所不安。

“源义经,我在黄泉等着看你们源氏同室操戈的那一天!”

平姬最后的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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祗园精舍钟声响,诉说世事本无常。

娑罗双树花失色,盛者必衰若沧桑。

骄奢之人不长久,好似春夜梦一场。

强横霸道终覆灭,恰如风前尘土扬。

——《平家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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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原谅平均两小时码八百字的作者的更新速度吧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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