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春故里》
文/词树
“要不要在前面休息一下?”副驾驶上的教练问道。
许愿控制着方向,抬眸瞥了一眼。
前方是个水库,两岸垂柳发着嫩芽,万条垂下的绿丝随着微风晃动着。
水平面倒影着蓝天白云和绿柳,像块镜子似的。
飞鸟掠过,荡起波纹。
“好啊好啊。”
后座的两个女生趴在车窗上非常赞同。
“打灯,踩死离合轻踩刹车,靠右侧停车。”
许愿照做,教练车在水库侧边缓缓停下。
车停好后,后座的两个女生下车,看着水库提议:“许愿,要不要跟我们去前方拍照?”
“你们去吧,我歇会儿。”许愿拿过后座的风衣,边穿边回她们。
“好哦。那教练我们去拍个照啊。”
教练挥挥手,“快去快回。”
俩女生欢呼一声,往前跑去。
教练想起什么“诶”了声,加大声音喊:“注意安全啊!不要靠水边太近!”
“知道啦!”声音远远传来。
许愿拢了拢雾青色风衣,从口袋里摸出香烟,给教练递了一根。
教练把烟别在耳后,从副驾驶里拿出一个弹弓约着她去水库上方的山里去转转,许愿直摇头。
教练哈哈一笑,拿着弹弓往远处去了,她便沿着水库边缘的水泥地慢慢走着。
水库线是朝侧后方绕过去的。
她夹着烟顺道走着,偶尔踢踢脚下的小石子。
水库两岸除了垂柳倒挂,还有不知名野花盛开着。
偌大的水平面随着风动波光粼粼。
过了弯,前方靠山一侧停着一辆灰色轿跑,许愿瞥了一眼,见到奔驰标志。
她停住脚步,没再往前走去,靠水库边缘站定。
春风似剪刀,呼啦啦吹着,撩乱了些许头发。
许愿伸手,往后轻轻抓了把头发,将手里捏着的烟含在嘴里,单手拢着打火机,点燃香烟。
吸了一口后,打火机丢进口袋里,目光看向前方垂柳。
烟雾慢悠悠从红唇里飘出,一丝一缕散在空气里。
她将烟夹在指尖,单手抱胸站着。
南城这几天的气温忽冷忽热,前些天暴雨过后,这两天回暖起来,有了几分春回大地的样子。
身后的车门“砰”一声关上。
有脚步声走过来。
许愿抬手,轻轻吸了口烟。
旁边站住一个人,一股气势笼罩下来。
这感觉令她不是很舒服,吐出烟雾,她侧眼看去。
这一眼倒叫她瞬间愣在原地,心跳停了一霎。
似是春雪消融,长风越岭。
她在心里听见了万物复苏的声音。
带动心脏也跟着复苏了一般,甚至有点越来越快的趋势。
男人手里拿着烟盒,见她手里点着烟。他视线从烟滑到她眼睛上,带着些许疏离,开口询问:“能借个火吗?”
冷淡的视线对上,才发现是一模一样的清冷。
水面平静下来,连风也轻了,寂静漂浮在荒山野岭中,男人多看了她几眼。
鼻尖是男人身上凉凉的清冷气息,这清冷让她清醒几分。
是明望。
他的气质和英俊都是毋庸置疑的,成年后颀长挺拔的身姿,清冷矜贵的气质,都让她狠狠恍惚了片刻。
许愿脑海里浮现出少年精致的容颜,一点一点地和如今俊朗的五官逐渐重合。
她有几年没见他了?五年?十年?
哦,好像是八年吧。
时间过得真快。
见她只是看着自己没动,男人轻挑了下眉。
仅仅是这细微一点儿动作,许愿呼吸也滞了一霎,他随意的动作都能带出丝丝性感。
她回神,摸出兜里的打火机递过去。
修长的大手伸过来,在她手下方摊开手心,避免了两人之间的触碰。
许愿屏息,看着他纹路清明的手掌,轻轻放下。
刚放下,电话铃声就响起,她摸出手机。是苏州那边的,估计还是产品组装问题,转过身接了起来。
明望接过打火机后,抬眸打量了眼女人。一身干净利落的风衣,显得个子高挑纤细,齐肩短发黑亮。
水面折射出刺眼的光,漂亮的五官从他眼前一闪而过。
眨了眨被刺到的眼睛,视线倒没移开。
女人此时在侧身讲着电话,半边短发垂落,她伸手勾起,露出小巧的耳朵。
浑身气质淡然,莫名有种熟悉感。
他看着从烟盒里抽了根烟出来,磕了磕香烟。
随后垂眸,弹开个银白色金属质感的小盒子,将烟尾放进去轻轻旋转一圈,让烟丝沾上些许粉末。
余光见女人打完电话看着自己,他微微抬眼看她,带着询问:要不要来点儿?
许愿被他漆黑的眸光看得心跳加速。直愣愣转头,保持着冷静没再看他,却忘了回应。
男人也不在意,整理好香烟。
他衔在嘴里,拿起打火机点火,吸了一口后,看向手心的打火机。
打火机是很常见的烂大街款式,上面印着繁华驾校,对比斜对面的教练车,便宜得可爱。
明望看着,缓缓将烟雾吐出。脑海里突兀地晃过一张胖乎乎却板着的小冷脸,他轻轻笑了下。
鼻尖传来一丝一缕淡淡的薄荷清香混着烟草的香味儿。
许愿听见男人低沉的笑声,还是没忍住转头看他。
她一直知道他很高,高中时就是,只是这会儿更加挺拔,接近一米九的个子。
黑色衬衫一丝不苟别在黑色皮带里,半卷着袖子,手腕上是价值不菲的腕表。
笔直长腿被黑色西裤裹着,腰臀系着皮带,凹翘分明,皮鞋亮堂。
他伸手,将打火机递还给她,说:“谢了。”
许愿接过,很轻地摇了下头。
明望抽着烟转身,走回车里。
过了片刻,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从轿跑那头跑过来。拉开驾驶位的车门,上车,发动车子。
轿跑一瞬间轰鸣着离开水库。
看着远去的车辆,许愿怔怔放下手。
他没认出她来。
不知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不过没认出来也正常。
毕竟两人在高二到高三时虽然是同一个班,但却毫无任何交集。
她能一眼认出他来,凭借的是那三年的每一次关注和暗中欢喜。
也凭借这些年来的偶尔打听。
许愿沉沉呼了口烟雾,看向四方天地,这是她的故里,一离开就是好多年了。
轿跑驶上高速,窗外景色成了快速后退的残影。
明望靠在座椅上,问:“那片地情况怎么样了?”
助理张勇边开车边回:“谈妥了。后续再过来赔点安迁费,年底估计就可以建起工厂了。”
明望可有可无地点了下头。
张勇问:“老板,一会儿送你去哪?”
明望单手转着银白色金属盒,看向远方,“去八号公馆吧,老徐他们等着呢。”
“好。”张勇一脚踩上油门。
八号公馆在南城江边,是一家特色餐厅,下面四层楼四大菜系,上方四楼是休闲娱乐区。
奔驰轿跑停在地下车库,两人直接上的八楼。
八楼是棋牌室,装修清雅,放着年代感粤语老歌。
张勇提前一步打开一个包厢,里面正热火朝天打着牌,见明望进来,安静了一瞬。
还是徐是钰笑着开口:“终于舍得过来了?”
明望嗤笑一声,在他旁边拉开椅子坐下,懒懒靠着椅背。
里面一起玩着的一个公子哥推了推身边的女孩。女孩顺着他的力道,走到明望身边,拿杯子给他倒了杯酒水递给他。
明望接过。
女孩的手指若有似无从他手背上滑过。
转动手腕,轻摇了摇杯子,明望不在意,当没感觉到。
女孩略带失望,随后安安静静站在他旁边。
喝过一口酒,他拿起牌,慢悠悠顺着。
水库边上,风越来越大了。
“回去了!回去了!”教练站在教练车边,手捧在嘴边成喇叭状朝四处吼着。
许愿动动站得发麻的小腿,往教练那边走去。
回去的路程不是许愿开的,是之前后座俩女生中的一个。
许愿坐在后座,半开着车窗。春风刮着,带起她的发丝。
教练坐在副驾驶上刚点了香烟,就被开车的女生一个急转弯吓得咳嗽连天,忙掌正方向盘。等车正常行驶后,趴在车窗上咳得脸红脖子粗。
“教练你没事吧?”后座的女生担心地看着教练。
许愿也跟着看向副驾驶。
教练抬手摆了摆,半晌后终于缓回来一些。
“咳~年纪大了,烟又戒不掉……”教练说着摇了摇头,端起他的大保温杯喝了口茶水。
“教练你试试看电子烟。”女生建议。
“不行。”教练摇头,“那玩意儿不管用。我抽着还会恶心,根本抽不惯。”
“那只能死戒!”
“戒过。戒不掉啊,几十年烟龄了。”
许愿忽然就想起刚刚的明望,她开口:“教练要不要试试肺易清之类的。”
教练转头看向许愿,“肺易清?”随后琢磨了一下,“诶,这个好像可以,还没试过。”
许愿笑了一下,“我也只是见别人用过,具体什么效果还得你用过才知道。”
教练点头,“我一个朋友好像也用,我问问他看。”说着转回身,拿起手机。
许愿转向车窗外,春风大起,干燥又猛烈。
忽而就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青春年少。
都说少女怀春总是梦。
而她的梦里藏了一个秘密。
高一军训过后,父亲的身体健康就开始急剧下降,被查出晚期癌症。
得天天住在医院做化疗。
那时候的她随时会逃掉下午的自习课去医院照顾父亲。
那是立冬后的某一天下午,许愿照常逃课。
她到老校区的篮球场侧边的老榕树矮墙旁,先将书包丢了出去,随后爬上老榕树,从树叉上跨到墙头。
就在她熟练的蹲上墙头的时候,一低头就看到自己的书包被一个少年提在手里。
看见他那一刻,许愿心脏都停止了。
一是因为那个少年,二是自己逃课被人抓到。
两人面面相觑,许愿视线下移,见到了少年指尖夹着燃了一半的香烟。
她缓了缓,手按着墙头做撑力,腿一晃就跳了下去。
少年后退了几步。
许愿脑海里一片空白,心跳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而狂跳。
她木着脸走过去,低头从他手里拉过书包。
少年放手,她抱起书包默不作声跑远了。
被少年提过的书包带沾上了他手心的温热。
温度从手心传过来,许愿心也跟着温热又滚烫。
跑过围墙之后,她忍了忍,又悄悄退到墙边,伸出脑袋偷瞄。
穿着黑色卫衣的少年靠着她刚刚跳下来的围墙,低头安静地抽着烟,淡白色烟雾从他口中打着圈儿的冒了出来。
那一刻,她明白了心脏为什么会跳得她快要呼吸不过来。
也明白了为什么每次一见到一班,视线不由自主寻找他的意识是什么了。
是喜欢。
是心动。
是年少青春无法对外人诉说的暗恋。
她将撞见少年吸烟的事当做秘密,也时常为这份独有的秘密开心着。
只是时光渐逝,秘密早已不是秘密。
没想到时隔八年,居然能在这么偏僻的地方遇见。
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方式还是早期的企鹅号,那时候在高二班级群里加的,但他好像从来没用过,头像永远是灰的。
许愿无论换多少个手机,企鹅app始终下载着登录着,为这唯一幸存的联系方式。
她知道这些年来,他越发成熟稳重了。
偶尔从闺蜜发小口中听说起他,都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房产、酒店、新媒体广告、投资等均有涉及,未来更是平步青云。
因为他是明望。
一个人的未来如何,在他年少时,就能初见端倪。
今日一见,许愿觉得闺蜜她们还是夸少了。
至少真正见到他那刻,她才察觉他们之间的距离,好比那天上的云和地上泥,可望不可即。
回了半路,路过老城区时教练车停下,许愿在老城区下了车。
快要进老小区的时候,电话响了,她看了眼接起来:“妈?”
“愿愿,回了没?”
“回来了,到超市门口了。”
“诶,那正好,家里没有白醋啊,带瓶上来。”
“好。”许愿接着电话,拐进超市,提了瓶白醋,结账后进入小区。
这是老城区里的老小区,估计不到一两年就会全部拆了。
许愿看着周围老旧的环境,不置一言。进了单元楼,直上三楼,打开正对楼梯口那间门。
屋里许母在厨房忙碌着。
许愿将包挂好,进厨房看了眼,拿过许母身上的围裙,说:“妈,都说了让你别忙了。你才刚刚康复,就好好休养着,这些等我回来弄。”
许母退到旁边,看着女儿接过菜刀,利落切起丝来。
她笑眯眯地将女儿头发捋到耳后,“闲不住,总想做点什么。”
许愿抬头看了母亲一眼,颇为无奈,“那重活可不许干!”
“好好好。”许母连忙答应。
许愿将切好的土豆丝过了道水,打开灶台上的火,往锅里放油,等油烧开后将青椒倒了进去翻炒一番,随后倒入土豆丝。
母女二人的晚饭很简单家常,两人边吃边唠嗑。
许母忽然说道:“我今天跟老姐妹们去做养生,遇到了你高中时的好姐妹了。”
“陈茜茜?”许愿猜。
“对,就那丫头。我记得你们高中那会儿还带她来家里吃过饭呢,这一转眼就自己开了个养生会所,小丫头都当大老板咯。”
许愿点点头。
母亲说的那个会所,她刚从苏州回来的时候去过,毕竟是闺蜜,这些年也断断续续联系着。
陈茜茜当初开会所的资金还是朝她借了一部分,当然后来也还上了。
那会所整的还挺高端大气的,专供上层人士消费。
陈茜茜最大的志向,是融入南城的另一层圈子。
再顺便钓个高富帅,从此不愁下半生。
许愿当然是希望她的愿望能实现的,现在网上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祝我闺蜜,资产过亿,带我纸醉金迷,我从此不再努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