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零七个月。”
没有太多迟疑,大卫就清晰准确地报出了自己上一段感情的持续期限,这让大卫有些后悔,似乎暴露出了自己的秘密,他不由低垂下了眼神,掩饰着自己的害羞和拘谨,微微抿起了嘴角也泄露了他的不自在。
但很快,大卫就再次强迫自己抬起视线望向了工作人员——他的视线稍稍压低,好像身体坐姿也稍稍压低,用一种高中生偷瞄隔壁座女同学的方式悄悄打量着眼前的工作人员,眼神却不是那种爱慕或者喜爱,而是隐隐带着些许好奇。
他到底在干什么?
“你的性/取向是?”因为大卫的眼神没有攻击性,工作人员也就没有感受到异样,依旧兢兢业业地询问着。
“女人。”大卫直接给出了回答,微微闪动的瞳孔似乎正在打量工作人员的表情,不知道他正在思考着什么,然后就稍稍调整了坐姿,挺直了后背,上半身微微前倾,眼神里带着一丝好奇的探究光彩,“不过……之前在大学的时候,我曾经有过一段同性的经历,所以,这里有双/性/的选项吗?”
工作人员也抬起头来,正面迎向了大卫的视线,“不能,先生,出于具体操作原因,从去年夏天开始,这些选项就不能再填写了。”专业、客观、冷静,陈述了事实,这让大卫微微抬起了下颌,流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哼。”不是嫌弃或者鄙夷,而是类似于“嗯”的回应,只是语调稍稍带着些许深意,然后他的眼睛就朝着天花板望了过去,就再次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之中,那轻抿的嘴角似乎正在细细琢磨,但没有人能够知道他到底正在思考着什么,节奏就再次放缓了下来,那种无形之间制造出来的降速着实让人忍俊不禁。
“先生?”工作人员也忍不住出声提醒到,“恐怕你现在就必须做出决定,以何种取向登记。”
因为声音的关系,大卫的视线再次放了下来,却是一阵沉默——他微微抿着嘴角,轻轻地从鼻孔里呼出了一口气,胸膛就好像漏气的气球般缓缓塌下去,眼睛注视着工作人员制服的肩线,然后就陷入了自己的情绪之中,眼神的焦点和焦距又再次溃散开来,似乎沉寂于自己的思绪里,发散得停不下来。
还好,这一次趴在椅子旁边的大狗发出了些许声响,打断了大卫的思考,他的视线就重新朝着工作人员平视地望了过去,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开口询问到,“请问,你已经拥有伴侣了吗?”
什么?
“什么?”
前一句是在场所有工作人员的问号,后一句是工作人员的脱口而出——这不是剧本原本的台词来着!
蓝礼到底在搞什么鬼?
现场不少工作人员的视线都纷纷朝着欧格斯投射了过去,却发现欧格斯眉头紧锁,那张胖乎乎的娃娃脸上阴晴不定,隐藏在表面之下的情绪正在涌动着,却终究难以分辨;最重要的是,他也没有开口。
气氛就有些诡异起来:蓝礼偏离了剧本轨道,欧格斯显然不知情,也不喜欢,却偏偏没有中断拍摄,那么,他们应该怎么办?
闭嘴。
无声无息地,视线转移到欧格斯身上,然后又重新转移到拍摄之中,就好像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般;但眼神交错之间的错综复杂却充满了好奇和亢奋,更重要的是,脑海里的思绪已经炸裂开来。
拍摄,依旧正在进行。
那名饰演酒店前台工作人员的演员只是一名小龙套而已,表演经验颇为丰富,却从来不曾拥有过姓名。进入“龙虾”剧组,却能够与蓝礼表演对手戏,这无疑是一份荣耀;但她丝毫不怯场,反而有些摩拳擦掌——也许,这一场戏就将成为她名扬四海的转折点呢?也许,这一场戏就将成为她职业生涯的转折点呢?她没有必要害怕,而是跃跃欲试,期待着自己能够在蓝礼面前,展现出自己的表演天赋。
真正投入表演之后,她隐隐约约可以感受到蓝礼表演的细节,却一时半会无法说出一个所以然来,那种困惑始终在脑海里萦绕着;不过,她的表演任务就是保持冷静,按照剧本朗诵台词,即使语气稍稍僵硬一些也无妨——因为这就是电影的整体氛围,那种抽离情感的木讷冷漠,甚至有些机器人质感,于是,她终究还是成功保持了冷静,没有让自己的声音出现颤抖,完美地诠释了自己的角色。
但……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蓝礼不仅偏离了剧本轨道,而且脱轨角度太大,她只觉得自己扯到了。
“什么?”那饱含了困惑的话语就这样询问出来,没有太多情绪——因为情绪始终保持着一条水平直线,但不解还是明显让整个访谈节奏停滞了下来,她的手心和脚心都在疯狂冒汗,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还好,她不是掌握表演主动权的那一方。
“抱歉。”大卫有些慌乱地闭上了眼睛,那种瞬间的惊吓和混乱就在紧紧皱起的五官之中透露了出来,然后他就低垂了视线,似乎正在注视着自己的指尖,根本不敢抬头望向对方,只是再次重复说道,“抱歉……我是说……抱歉,真的抱歉。”
大卫似乎想要解释一下什么,眼神快速瞥了工作人员一眼,然后气息就平稳下来,以冷静的方式说道,“女性,我想,我还是选择女性吧。”
但微微低垂的视线还是泄露出了内心深处的混乱与错杂;敏锐之人可以察觉到,大卫的肩膀似乎比刚才又更加耷拉了些许,周遭的气场都稍稍沉淀了一些,却不知道这是自己跟自己赌气,还是意志消沉。
工作人员经过短暂的错愕之后,但还是恢复了常态,就好像机器人一般,输入程序之后,就必须执行到底,任何事情都无法打断,“有孩子吗?先生。”
“没有。”大卫简短地给出了回答——不确定是不是错觉,说话的节奏似乎变快了,整个语音结构缩短了,收音也切断了。
“这只大狗是?”
大卫的视线再次落在了呼叫铃上,灵魂似乎出窍了,“我的哥哥。他几年前来过这儿,但没有能够成功。”说完之后,稍稍停顿了一下,大卫终于再次抬起了视线,眼睛里透露出一丝光芒,“也许你还记得他,中等身材,三十八岁,有些秃顶,金发。”他正在努力回忆自己脑海里哥哥的形象,却发现有些模糊了。
“抱歉,恐怕我不记得了。”工作人员依旧平稳,注视着大卫,等待着他的下文,但随后她就发现大卫又走神了,焦点和焦距再次溃散开来,可以从瞳孔明显地察觉出来,她不得不再次出声唤醒大卫,“好了,请在这张表格上清楚地写下你的姓名,全部大写,并且签名。”
大卫收回注意力,身体前倾,接过钢笔,视线落在了表格上,却不由开始细细打量起来,眼神一字一顿地阅读着表格,似乎正在研究着每一个表格的内容,然后莫名地就再次出神了——整个节奏都不太对劲。
“先生?”工作人员忍不住出声提醒到。
大卫轻轻颌首了一下,却也不知道颌首到底是什么意思,好像是被唤醒了一般,终于抬笔快速完成了填写。
“很好,非常感谢。”注视着大卫完成了所有填写,工作人员收起了表格——她的动作稍稍有些急切,似乎担心再次横生枝节,整理好了表格,她停顿了一下,明显正在回忆自己接下来需要交代的注意事项。
拍摄现场所有视线再次朝着欧格斯齐刷刷投射了过去:这是明显台词衔接出现停顿,难道不需要中断拍摄吗?
但欧格斯依旧没有表示,那张没有太多表情的脸颊也无法判断到底是什么想法,然后所有人的视线都顺着欧格斯的眼神,朝着蓝礼投射了过去——
此时,大卫正在注视着工作人员的唇瓣,就好像失聪人群正在试图解读唇语一般,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完全就是一副科研的姿态,不是痴呆或者出神,而是完完全全的认真,就是因为太过认真也太过投入,那全神贯注的眼神再配合如此场景,就透露出一股荒诞不羁的喜感:大卫是在开玩笑吗?
显然不是。
“呃……你不能使用排球场和网球场,这些仅供情侣使用。”工作人员终于想起来了,重新恢复了敬业状态,迎向大卫的视线——但她却找不到大卫的焦点,这让她的瞳孔出现了明显的震动,有些慌张,不过,她还是坚持完成自己的工作,“你……嗯,你可以使用单人的运动设施,比如壁球或者高尔夫。”
调整一下呼吸,继续说道,“你最多可以在酒店停留四十五天,你会居住在单人间,如果一切顺利并且找到伴侣,你就可以搬往双人间。”终于结束了,工作人员似乎着急着完成介绍,整个话语一气呵成,说完之后,她微微有些气喘,但还是控制住了,然后收起了下颌,朝着大卫投去了询问的眼神。
大卫没有回应。
沉默,还是沉默,工作人员稍稍歪了歪头,然后这才意识到,大卫居然又再次走神了,她不得不再次开口提醒到,“先生?”
“嗯?嗯!”大卫清醒过来,视线上下摇摆了一下,没有再多说什么,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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