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格斯安静地坐在原地思考人生。
无数思维开始发散开来,正面的负面的、积极的消极的,所有想法就这样汹涌而来,一个想法接着一个想法、一个念头碰撞另一个念头,然后就这样蔓延开来,纷纷扰扰的思绪塞满了大脑,根本停不下来。
他应该相信蓝礼吗?他应该责备蓝礼吗?考验算数吗?还是应该直接拒绝?他可以改变自己的偏见吗?还是所有判断都是错误的?他应该就此放弃吗?还是改变策略继续坚持?他现在应该喜欢蓝礼?还是应该更加讨厌?
数不胜数的想法在脑海里碰撞着,整个脑壳都几乎要撕裂开来,就好像世界分裂成为无数个碎片一般。
然后欧格斯就产生了一个疑问:他现在到底正在哪里?又在干什么?还应该怎么办?
抬起头来,欧格斯就注意到蓝礼正在气定神闲地品尝着咖啡,没有着急也没有焦虑,甚至就连好奇的打量都没有,这让欧格斯不由稍稍安定了些许,但随后就因为自己的走神而羞愧起来。
下意识地,欧格斯就想要张嘴道歉,这是礼貌。
但欧格斯却注意到了气氛的微妙变化:蓝礼没有好奇地打量,也没有思绪走神,就是这样静静地品尝着咖啡,整个静谧而安详的氛围让欧格斯也不由放松了下来,既不会因为蓝礼的注视而感受窘迫、又不会因为蓝礼的心不在焉而意识到自己根本不重要……那种和煦温暖的熨贴,让欧格斯的情绪都不由平复了下来。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欧格斯的所有疑问都有了答案:如此教养和素质,蓝礼是绝对不可能傲慢无礼的,那么此前举动的唯一解释就是,蓝礼没错,是他的偏见蒙蔽了眼睛;至于蓝礼积极主动的合作申请,也不是傲慢地发号施令,而是发自内心地由衷喜欢——
由衷喜欢?
欧格斯的思绪终于回到了正轨,再次看向蓝礼的时候,眼神就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可是,欧格斯也是一个非常固执的个性,有着自己的坚持与别扭,拒绝就这样妥协,让他就这样认输,他可以理解却无法接受,他还是希望蓝礼能够通过考验——固定思维模式,一时半会还是无法打破。
这一次,他决定按照自己习惯的方式,而不是强迫自己打破常规套路。
“回去之后,我们稍稍改动了剧本。”欧格斯没有道歉或者道谢,而是直接切入了正题,没有起承转合的润滑,显得有些生硬,但对于欧格斯和蓝礼来说,却没有关系,他们也不需要社交场合的客套。
蓝礼投来了专注的视线,似乎正在等待着欧格斯的后续。
欧格斯知道,蓝礼正在认真倾听,感受到了鼓励,注意力也收拢了起来,“我讨论过了,大卫进入酒店的原因,是因为离婚了。此前,他结婚了十二年;再前面,他也始终有对象,成年之后,他从来都不曾单身过。”
“离婚是大卫完全没有料想到的,他根本没有想到妻子会离开自己,跟着第三者跑了,这也让大卫陷入了颓废,所以他没有再出去寻找对象;而且,他也年纪大了,在市场里就是逐渐被淘汰的失败者。就这样,他没有能够完成任务,被送到了酒店来。”欧格斯详细地解释了他们对大卫的背景设定。
蓝礼轻轻颌首表示了了解,静静等待着欧格斯的话语,然后看到欧格斯示意了一下,“我们已经完成了设定。”潜台词就是,现在轮到你发表意见了。
蓝礼对于欧格斯的谈话节奏还是不太适应,他给予欧格斯留下了足够时间阐述,但欧格斯更加倾向于交流对话,于是他也从善如流地做出了回答,“我现在终于明白,你们为什么坚持想要找杰森-克拉克了。”
首先,结婚十二年,如果以十八岁就顺利地与“高中甜心”结婚来计算,那也至少是三十岁。
其次,欧格斯希望契合整个故事,设定出一种荒谬感,比如说,大卫是四十五岁,年龄稍稍有些大,却又不至于进入老年阶段,他在恋爱结婚市场里应该依旧还有价值,又或者说,即使保持单身也没有问题,可是,他却被“市场”淘汰,然后进入酒店,这也彰显出整个社会规律的不合理性。
最后,欧格斯选择杰森-克拉克——又或者是后来的柯林-法瑞尔,其实都是硬汉之中带着些许魅力,却不见得是万人迷的角色,强调出一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中间形象,进一步对故事的背景和走向进行嘲讽。
从这些角度来说,选择柯林-法瑞尔,的确是比蓝礼更加合适的角色;但是,蓝礼最初提出的那些意见,依旧没有得到解决。
“我们暂时把年龄的设定放在一旁。”蓝礼微笑地说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大卫是可以找到伴侣的,他只是因为离婚的冲击而没有能够及时行动起来,没有找到伴侣,对吗?那么,大卫在酒店里没有找到伴侣,是因为没有合适的?还是因为不再相信爱情?”
“呃……”欧格斯微微愣了愣,“为什么?这有什么区别呢?我所希望讽刺的是这个怪异而扭曲的制度。”
“看,这就是问题,前半段和后半段割裂的问题。前半段的酒店,以一种制式化的方式定义了家庭关系的意义,这是违背爱情的,它规定每个公民都必须组成家庭,无视了爱情的意义,抛弃了个人自由;后半段的森林,同样以一种强硬的方式剥离了家庭,它坚信着单身才是真理,而爱情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这也同样是违背爱情的,不仅如此,这与酒店的规章制度本质是相似的。”
“如果这部作品的意义在于歌颂爱情,那么就没有任何问题,我猜想,只需要在前半段更改一些细节,就能够达到目的了。”
蓝礼的话语就到此为止,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留给了欧格斯时间和空间,“不,这部电影和爱情没有关系……”
“那就对了!”蓝礼直接打断了欧格斯后面的话语,“如果你希望折射出更多问题,比如人性比如自由,那么大卫的角色就非常重要。”
此时的蓝礼变得咄咄逼人起来,那双明亮的眸子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热情而激动地阐述着自己的想法。
“大卫为什么进入酒店?大卫又为什么离开酒店?大卫最后又为什么回到城市?这三个问题是至关重要的。”蓝礼牢牢地抓住了欧格斯的注意力。
“根据你的设定,大卫离婚了。那么首先,这段婚姻是爱情的结合吗?还是服从制度?如果是前者,那么离婚之后,大卫是否依旧相信爱情?是与否,不同的答案都将在酒店和森林里引申出不同的举动,还有不同的意义;如果是后者,那么结婚之前,大卫是否相信爱情?离婚之后,大卫的观点又是否发生改变?”
“我们可以简单总结起来,大卫不相信爱情,所有一切都是服从制度,那么,当大卫进入森林之后,又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第一次发现了爱情?然后他就服从了爱情,重新回到社会?我在剧本之中看不到这些改变,但如果他没有发现爱情,却跟着那个女人返回了社会,这意味着他希望再次回归制度?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自由?这对于整部电影主题又发挥了什么作用?”
“大卫相信爱情,离婚之后,他一度丧失了信心,失去了爱情的信念,这也使得他在酒店里没有积极地寻找伴侣,那么,当大卫进入森林之后,他又是重燃爱情火花的?以至于让他不由飞蛾扑火地走向那个女人,仅仅在短短数日之内,就托付了自己的所有信任,甚至还在结局为了那个女人而试图戳瞎自己的眼睛?所以,这份信任是从何而来的,剧本应该如何设定?”
信息量!太大!太杂!太多!
无数可能性一股脑冲击上来,即使是蓝礼自己,也没有能够把所有可能性都衍生出来,因为太过错综复杂了,他现在也只能呈现出部分可能而已,从这里开始,后面还可以无限发展。
蓝礼从整个构思的根基出发,彻底动摇了欧格斯的设定,然后……头脑大爆炸。
客观来说,其实欧格斯的设定是可行的:结婚十二年,然后离婚,前往酒店,逃离森林,返回都市。
但这个设定之中存在了太多变数:为什么结婚?为什么离婚?为什么离婚之后没有能够及时找到伴侣?为什么前往酒店?为什么在酒店里没有找到对象?为什么逃离酒店?为什么选择了那个女人?为什么跟随女人返回都市?
简而言之,所有可能性都将引申出不同的含义,整个故事会越来越复杂,如果欧格斯对自己的故事设定没有一个确切的核心,那么故事的走向就将是一场灾难,最终就演变成为蓝礼的感受:
设定和故事都非常精彩,但惊艳过后,却什么留下太多印象,没有内核升华的空间,也没有反思回味的余地。
“又或者是,修改后半段森林里的设定,那群人应该支持爱情?亦或者是支持自由?具体应该如何修改,我暂时没有更多想法。”蓝礼又补充了一句,把问题抛给了欧格斯。
欧格斯微蹙起了眉头,细细思考起来,正是因为他知道蓝礼的分析都是正确的,所以他必须冷静下来好好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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