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园离李笠家不远,他慢腾腾地游dàng回小区,路经停车场时瞥到一辆黑色的轿车,他停下脚步,看着这辆车发起了愣。
老式住宅小区的停车场大多规划在地面上,后来车位不够了,就四处缩减绿化,零零碎碎地增加几处。
李笠家楼下就有一排新加的停车位。他托人额外买了个车位,这样每次夏勉过来,就不用四处找地方停车,直接停在他专属的车位就好。
小年以来,那里空了很久,现在却停着一辆黑色的车。李笠默念车牌号,确认就是夏勉常开的那辆。
李笠想到,家里的备用钥匙他只给过夏勉。
他先是小跑起来,后来变作大步快跑,拼命向上攀登楼梯。他全身肌肉都酸软无力,好几次快要跌倒了,又扶着扶手站稳,继续往上跑。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快点到家,快点打开门,看看老天是不是在拿他开玩笑——
门里面会有夏勉吗?
李笠拿钥匙开门,黑夜里,他的家亮着灯。
“夏勉?”
李笠撑着墙,往里走了两步。过速的呼吸频率让他的肺攫取不到氧气,他的视线摇晃,仅能看清眼前人的轮廓。
他没有用笔完整画过夏勉的全身。但是他早已在心中描摹过夏勉千千万万遍。他将夏勉的身形刻在脑海里,提笔就能默画出每一个细节。
他可以确定,夏勉现在就站在他的眼前。
“为什么不接电话?”夏勉问,“天都黑了,你去了哪里?”
李笠伸手摸外套口袋里的手机,拿出一看,上午去医院做检查时调成的静音模式还没有改回来。夏勉给他打的十多个未接来电让他心脏发颤,他说:“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会愿意来见我……”
李笠的喉咙和肺里都火烧火燎,他眨了眨眼睛,试图将夏勉看得更清楚一点。
“如果我不来,你还会不会再打电话找我?”
夏勉问他,每个音节都深沉嘶哑,含着藏不住的隐痛。
“我会打的。”李笠马上说,“我想面对面和你解释一切,特别是有一件事,我觉得如果无法面对面告诉你,看清你知道后的样子,就会特别可惜。”
李笠想,从现在开始他要有两个人相加的勇气了。
“我怀孕了。其实跟你在电话里说也没什么不好,但我总是犹犹豫豫,没有自信……对不起。”
他缓过了奔跑后缺氧的劲,在逐渐清晰的视线中看到一个双眼通红的夏勉。
这是李笠从未见到过的,夏勉不再对任何事都游刃有余的神情。
“我要这个小孩。”夏勉紧盯着李笠,一字一字地说,“我也要你,李笠。我们会一起走下去,所以别再对我隐瞒任何事,我要听你对我说清过去的每一个细节。”
李笠望着他,一瞬也红了眼睛。
洪水决堤,冲刷多年藏捂的烂疮。汹涌过后,大雨终究有时尽。
如果要说“八年前”,究竟该从哪里开始说起才好?
午夜梦回时,李笠曾打过无数遍腹稿。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家里的情况?我家只有我姑姑,她排除万难收养我,我从来都将她当做妈妈看待。那年六月我大学毕业,首先回了老家,想要把姑姑接出来。”
李笠和夏勉坐在沙发的两端,面前是象征夏日回忆的紫红色葡萄挂画。他扒开躯壳,把糜烂不堪的内里一点点讲给夏勉听。
当李笠在毕业典礼上给夏勉打电话时,他没有想到今后会失去夏勉这么多年。他怀着一个新鲜毕业生的天真与单纯,以为与人相爱相守最大的难关仅仅在于让所爱之人也爱上自己。
李笠的姑姑用一己之力给了李笠完整家庭的关爱。李笠带着本科毕业证和大学期间攒下来的钱回到老家,以为只要他开口,就可以顺利接出姑姑。
“我回到老家,才发现姑姑被收烂账的人缠上了。有人骗她借高利贷,本金加利息滚到了七万以上。我们还不起,收债的人就在我家楼道泼了红漆,一天到晚二十四小时打骚扰电话。这是我一开始换掉手机号码的理由。”
提及这段经历,李笠的言语概括而简练,不愿详说。他流露出挫败的神情,抬眼望着夏勉,像是在问:“才七万而已。我很没用吧?”
在家庭债务面前,他只是个无力的穷学生,他可以在催债人跑来家里闹事时挺身挡在姑姑身前,拿厨房里的菜刀壮胆;他也可以在事后拿清水和抹布刷洗楼道里的红漆,对邻居挨个弯腰道歉。
可是你问他有没有钱,能不能解决问题?
他是无能为力的。
李笠换了电话号码,带姑姑偷偷搬家。没过多久新地址就收到了律师函,还有伪造警方文件写的“立案警示”、“最后警告”,上面明确写明姑姑及其联系人李笠的身份信息、欠款金额,警告他们再不还款将会“刑事立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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