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行在他面前一直是比较克制和内敛的,从来不肯把自己的内心真正掩藏的恐惧和害怕暴露出来,努力把最好的一面给他看。
现在这么声嘶力竭的朝他诘问,已经是踏足崩溃边缘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对不起……”霍行舟一直在道歉,也不管他是否听得见,将下巴搁在他的头顶,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道歉。
哪怕不是他问,他自己也已经快要内疚致死了,为什么把他交给别人照顾,让他遭受这样的恐惧,恨不得给自己一拳,也好过心疼。
“是我错了,我来晚了……”
他刚才那句诘问说完就已经消停了,没有一直撒泼闹腾,安安静静的喘息着。
霍行舟再也忍不住,月光照映出洛行惨白的脸色,针扎似的戳在他的心上,他怀疑自己再等一会,也会随着他一道崩溃了。
初时的恐惧、找到的愤怒、碰触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如潮水一般差点将他灭顶。
他双臂发颤,脚底也发软,连偏瘦的洛行抱起来都像重若千斤,一步一步蹒跚的往宿舍走。
洛行就像是个从山崖石缝儿里长出来的一株小草,饱经风霜又久经摧折,拼尽了千辛万苦长成现在的模样。
“其实喜欢一个人是最没有办法的事情,尽管自己再喜欢他,愿意为他放弃一切,也无法真正得到对等的回报,但是有的时候,他只要看自己一眼,就很满足了。”
“其实我比很多人都幸运啦,我有你,还有霍爸爸霍妈妈。”
“我喜欢他,除了死,我不会离开他。”
这人啊,明明有那么多的痛苦记忆,在黑暗的小房子里一次又一次的舔舐伤口,在孤独和害怕中强迫自己成长。
他哪怕听过很多次,却还是会在想到的时候,被戾气充满胸腔。
他这段时间已经稍稍想起了小时候和叶俏俏去找薛笺那次,他趴在不算高的墙头上,从满是锈迹的窗口里,递了一颗糖。
那小孩眼睛很黑,像两丸黑玉怯怯的瞧着他,渴望又克制的眼神忽然就跳上心头。
霍行舟心想,如果能给他再来一次的机会,他不会只给一颗糖,他会朝他伸出一只手,然后告诉他:“小乖,跟我走。”
陆清和赶过来,见他踉踉跄跄的样子,担忧的说:“我帮你。”
“不必。”霍行舟哑着嗓音,头也没偏的问:“他人呢?”
“他一直没有回宿舍,但是我问了门卫,没有他出去的假条,如果不是翻墙,那他一定就还在学校里。”
顿了顿,陆清和环视了一下校园,推测道:“他这么恨你和洛行,千方百计的趁着你丢手机的机会,把洛行引出来,就是想看着你们痛苦的样子,他一定就在附近。”
“好,我马上回来。”
说完,霍行舟头也不回的往寝室走了,陆清和无声的点了下头,转身去了相反方向。
冯佳已经知道找到洛行了,先一步回了宿舍,和李乐凡叶俏俏两人站在寝室楼下等着。
一见他抱着洛行由远及近的走来,下意识的跑了过去,却又不敢说话,张了张口又把话咽了回去。
“辛苦了。”霍行舟说。
冯佳一听他这么说,更是不知道说什么了,眼里酸呛极了,反手一抹一股湿痕,他咬牙狠狠的骂了句意味不明的操。
李乐凡抿着唇没说话,叶俏俏看了他们两个一眼,长长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最终也什么都没说出来,静静地接过自己的手机。
“回去吧。”霍行舟说着,自己也抱着洛行一步步往宿舍楼里走了。
“你的手……要不要去医院?”叶俏俏扬声问。
他和洛行的脸色都不好,尤其他的衣服上有着大片大片的血迹,看起来让人实在不能放心。
霍行舟脚步一停,说了声:“不碍事。”
他进了宿舍楼,叶俏俏不能跟过去,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放心,立刻扭头跟李乐凡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拿点东西来,等会你们让他包扎一下伤口。”
李乐凡说:“好。”
霍行舟上了楼,冯佳也迅速跟了上去,因为是上床下桌,没法儿将他放到床上去,索性就将他放在了椅子上。
洛行已经稍稍恢复了一些意识,吞咽了两下喉咙,抓着霍行舟的袖子,哑着声音问:“我们在……哪里?”
“宿舍。”霍行舟摸了摸他冰凉的脸,全是黏腻的冷汗,转身要去卫生间打水给他擦脸,被他一把握住手。
霍行舟转过来蹲下身子,轻声问:“怎么了?”
“你别走。”洛行用力攥住他的手,眼底的惊慌失措瞬间涌了上来,看的霍行舟心里一疼。
“好,我不走。”霍行舟反握住他的手,仍旧软著声音说:“饿不饿?我让冯佳给你买点吃的过来,好不好?”
洛行摇摇头:“不饿。”
冯佳内疚极了,看着他惨白的脸几乎窒息,走到卫生间狠狠的洗了把脸,霍行舟那么信任他,把洛行交给自己。
他却把人弄丢了,还弄成了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
“冯佳。”霍行舟扬声,“打盆温水来。”
“哦,哦!”冯佳一听见霍行舟的声音,只怔了半秒便立刻反应过来,跟着他的指令打了盆微烫的温水,扯过洛行的毛巾放在盆里,端了出来。
冯佳尴尬局促的不敢看霍行舟的眼睛,干咳了声说:“那个……我刚才定了点外卖,我去校门口等着吧。”
霍行舟接过来说了声好,没看冯佳落荒而逃的背影,伸手去盆里拧毛巾,眉头瞬间一皱。
“你受伤了!”洛行惊声开口。
“没事,不小心划了一下,问题不大。”霍行舟捧水洗了下伤口,拧干毛巾给他擦脸,洛行一把扯下毛巾,捧着他的手,在展厅里忍了五个小时的眼泪瞬间就掉下来了。
“你还说问题不大,伤口这么深,还流了这么多的血!”洛行急的眼睛通红,眼泪一颗颗的往下掉,落在霍行舟的手背上,烫的他感觉那里几乎皮焦肉烂。
“真的不碍事,不疼的,别哭。”霍行舟低头,吻了吻他的眼睛,轻声说:“真的,我骗过你吗?”
洛行急的直摇头,鼻腔又酸又疼,这又不是骗不骗的事情,这么大的伤怎么可能不疼!
“真的不碍事。”霍行舟不想让他一直担忧这个,想了想问他:“对了,你怎么会在那个废弃展厅的?”
洛行闻言,身子剧烈一颤,才刚驱散的恐惧立刻又蔓延了回来,呼吸急促的攥紧了霍行舟的手腕。
“觉得害怕就不说了,没事没事。”霍行舟忙不迭的说,又重新拧了毛巾给他擦手,因为一直没止住的血,带着一股浅浅的血腥气。
洛行深吸了一口气,艰难的闭了闭眼睛说:“我……我收到你的微信。”
“我让你去的那里?”
“嗯。”洛行咽了咽唾沫,哑着声音道:“你说有事要跟我说,让我在第一节自习课结束的时候过去一趟,我到了的时候,没有见到人,但是从后面被人打晕了。”
霍行舟一惊,连忙伸手去摸他的后脑,果然肿了一块。
洛行拉下他的手,摇了摇头喘着粗气又说:“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在展厅里了,没有看见打我的那个人。”
霍行舟嗯了一声,他没抱希望在洛行看见是谁干的身上,薛笺做事不会那么没有头脑,他既然敢用自己的手机发消息,怎么会没有准备。
他不会让自己陷进这种没有水平的危险里。
李乐凡拧开门进来,把叶俏俏给的药拿了进来,正在交代用法,冯佳也跟着进来了,拎了一大包食物。
洛行没顾上别的,先帮霍行舟包扎好了伤口,才抽出空来和冯佳道谢。
“别、别跟我说这些了……”冯佳已经无地自容了,没想到洛行还跟他道谢,这更让他羞愧欲死。
霍行舟正给洛行喂粥,闻言斜了他一眼,嗤道:“差不多就得了,再装就不像了,搞得跟没来得及拯救地球一样。”
冯佳脱口而出一句:“操,你他妈才是装,老子是真的难受。”
李乐凡噗嗤一下笑出来,咳了两声打圆场:“好了好了,既然洛行没事儿就算了,霍行舟又没怪你,你自责个什么劲儿,虚不虚伪,呸。”
“你们两个畜生!”冯佳恨恨的咬了一口排骨,顿了顿又忙不迭把鸡丝粥往洛行那边推:“表哥多吃点,不够我再买。”
洛行没多想他这个称呼,腼腆又歉疚的笑了下:“你别内疚了,这件事又不怪你,要怪也是怪我自己。”
霍行舟冷哼了声,头也没抬的说:“等什么呢,还不跪下谢恩?”
冯佳沉默,觉得霍行舟这个态度,简直对不起自己刚刚那点内疚,又觉得自己有点可笑,霍行舟从来都是有一说一很讲道理的人。
从来不会不分青红皂白的责怪别人。
是他小心眼了。
吃完饭,霍行舟催促洛行去刷牙洗脸,冯佳朝他使眼色,小声说:“陆清和发消息说,在攀岩墙那儿找到他了。”
霍行舟嗯了声,“跟他说我待会就到,让他稍微等一会。”
冯佳说了声好,又转身去给陆清和回消息去了,李乐凡小声问:“什么意思啊?这件事还跟薛笺有关?”
冯佳也不懂,但据他猜测来看,应该是薛笺把洛行弄成这样的,攀岩墙那儿是废弃了很久的,对面有个石膏像展厅,洛行怕黑的话,那里简直就是地狱。
他没回答,李乐凡又问:“那我们待会跟不跟霍行舟一起过去啊?制着他点儿,别让他给薛笺打死了。”
冯佳闻言一抖,侧头去看霍行舟,只见他偏头微微笑着看卫生间里的洛行,眼底含着一汪温柔至极的神色,几乎能将世界融化。
他对洛行有多温柔,就会对薛笺有多狠。
这个样子去见他的话,真的有可能会把人给打死!
“去!当然要去!”冯佳咬着牙,瞳眸微缩了下:“打死他,也算我一份儿!”
“喂,我跟你说的意思是咱俩去拦着他点儿,你怎么回事啊!”李乐凡被他吓到了,忙伸手推了他一下。
一个两个都疯了,打死人是开玩笑的吗!
洛行撑着水池两边,深深吸了口气,悄悄把霍行舟调好的水温拧到了冷水,抄起冰冷的水洗了把脸,找回一丝清明。
他今天晚上脑子里混混沌沌的,有很多东西都记不起来了,断断续续的只能想起来霍行舟抱着他说了什么。
脑海里嗡嗡的,却又什么也听不见,原本还有一些的听力,好像瞬间被全部剥夺了,他抬手按了按耳朵。
毫无声音。
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被打的那一下正好敲到了某根神经上,还是因为他在展厅里太过惧怕,造成的一时失聪?
他判断不出来,只觉得疲惫又烦躁。
胸腔里满满的塞着乱七八糟的情绪,他说不出来也理不清头绪,难受的让他只想摔东西,尖叫,但是没办法,他这样的话,霍行舟会难受。
冯佳也会内疚。
洛行深吸了口气,拿过毛巾擦擦脸,上头还有一点霍行舟的血腥气,让他的心更烦躁了。
他挂好毛巾,调整好表情的心绪,全部洗漱完了才走向霍行舟,笑了下:“洗好啦。”
霍行舟摸摸他的脸,温柔的嗯了一声,不知道声音大不大,洛行已经完全听不见了,他的世界终于全部归于沉静了。
“不早了,去休息吧。”
洛行嗯了声爬上床,怕自己再说一会话就会让他发现异常,索性早点睡,也许明天早上起来,他又能听见一点声音了。
霍行舟托着他的腰送他上床,等他盖了被子躺好,自己踩上栏杆也上了床,坐在床里侧俯身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低声说:“睡吧,我在这儿陪你。”
洛行嗯了一声,闭上眼睛。
也许是太累了,竟然没有五分钟他就已经陷入了沉睡,脸色依然是那么苍白,嘴唇也同样毫无血色甚至翘起一点干皮。
估计睡得不安稳,漆黑的睫毛时不时地轻颤几下,像两片受惊的蝶翼。
霍行舟给他一只手抓着,等他稍稍睡的再沉一些,才轻手轻脚的抽出来,起身下了床。
那副温柔的眼神瞬间消失,化成冰冷而锋利的利刃,眼神沉的可怕。
“冯佳,你在这儿陪着洛行,他要是醒了就打电话给我,我出去一趟。”霍行舟又看了沉睡的洛行一眼,将被角掖好。
冯佳沉默了下,看了他两秒有什么想说似的,却又没说,只是点了下头:“好。”
霍行舟没再说什么,转身出去了,李乐凡担心的追了上去,差点跟不上他的脚步,追的气喘吁吁。
“你放开我!”
薛笺被反握着手,白净好看的脸贴在凹陷凸起的攀谈壁上,无辜的怒吼:“你抓我干什么!”
陆清和表面看着清冷斯文,然而竟能只用一只手就将他制的服服帖帖,薛笺这才记起来,这人其实出生在一个军人世家。
“陆清和,你不去管你的叶俏俏,你抓我想干嘛!轮得到你管闲事,你放开我,听见没有!”薛笺被他按着手,难受的挣扎。
陆清和懒得跟他说话,虽然制住了他,却没有伤到他一根汗毛。
这个人要由霍行舟来亲自解决。
谁都没资格。
霍行舟赶来,看见被压在攀岩壁上的薛笺,两人视线相对,薛笺没有看见想象中的冷笑,只有面无表情。
他看着自己,仿佛在看着一团完全不必多花心思的垃圾。
薛笺被他这个眼神刺痛了,哪怕他带着恨意,带着愤怒,带着嘲讽他都觉得爽快极了。
可没有。
就好像,如果没有洛行,他甚至连看都不愿意再看自己一眼,凭什么!
凭什么凭什么!
薛笺死死的咬着牙,陆清和松了手,他一下子脱力,惯性撞到了攀岩壁上的凸起,撞得他脸颊一疼。
霍行舟低头,将洛行给他包扎的厚厚的纱布拆了,一层层的揭开,最后变成了一条长长的破布,沾着血被丢在地上。
他活动了下手指,面无表情的走到薛笺面前,声线毫无起伏的问:“手机呢。”
薛笺一怔,以为他来质问或者要打自己,没想到他第一句话问的竟然是这个,病态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没错,在我这里。”薛笺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剩下半句话还未来得及出口,便被霍行舟一下子抽走手机的动作挡住了。
他拿过手机向上一划,没有检查账户余额,没有看其他个人信息,反而打开了相册。
霍行舟指尖一动,在屏幕上轻轻划了下,然后如释重负的轻笑了下,眼底神色温柔极了,几乎只看一眼就能让人溺毙。
薛笺疑惑抬眼。
屏幕上除了那天烧烤的合影之外,赫然是一张偷拍的洛行的照片,隔着窗户又远又模糊,毫无构图,难看极了。
只是一张照片,竟然这么重要!
他在霍行舟的心里,还不如一张照片!
薛笺心里的愤怒嫉妒几乎将他灭顶,扑上来就要抢手机,他要将他砸烂!
霍行舟手一抬,“陆清和。”
陆清和寻声抬头,见他手一扬将手机扔了过来,精准的接住了,紧接着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骂他不给个准备,摔烂了怎么办,就听见一声惨叫。
薛笺伏在地上,惨叫声还未消散,霍行舟一脚踩在了他的手指上,狠狠的碾了一圈,声线冰凉的问:“你这双手,沾了多少鲜血你还数得清吗?”
薛笺痛苦的低低喘息,但扭曲的脸上竟然慢慢浮现一点笑意出来,仿佛越痛他越满足一般,畅快的哈哈大笑了两声。
霍行舟皱着眉,李乐凡要上去拉架,被陆清和抬手挡住:“我劝你别上去。”
“可是!”
陆清和眼皮一掀,看了他一眼:“这是他欠洛行的,也是欠闵谣的,如果不是怕牵连,你就不该拦着他。”
薛笺艰难的抽着气,断断续续的笑说:“你打我……打死我。我死在你手里……你就永远记得我了,就像我要背负着闵谣的死一样,我要你也……永永远远的背负着……我。”
“操!”李乐凡原本还在阻拦,希望霍行舟别因为这个影响自己,毕竟打死打伤,万一薛笺报警,他都要负责任。
没想到他竟然能这么不要脸!
他还想死在霍行舟手里,他死了一了百了,却要霍行舟给他陪葬?
霍行舟松了脚,蹲下身子将他一把扯了起来,一拳又一拳的打在他的脸上,面无表情的像在打一块烂肉。
静谧的废弃楼,只剩一点拳头砸在脸上的闷响,薛笺再也笑不出来了,因为他发现,霍行舟打自己,并没有带着他想要的情绪。
不知道是他的血迹,还是霍行舟手上的,沾在一起,他伸出舌尖轻舔了一下。
薛笺忍不了他无视自己,艰难的忍着剧痛,故意去刺激霍行舟道:“你知道吗,洛行在这里叫你名字的时候,声音凄惨极了,像个困兽一样小声呜咽,我听着……好心疼。”
“我竟然不知道,他还怕黑呢,不过他好像……听不见?”薛笺故作无辜的说:“我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跟他说话,可他……一句话也听不见呢,只顾着叫你来救他,啧啧……”
“不过你也要感谢我呀,要不是我替你制造了这样的机会,你怎么会知道他又怕黑,还这么爱你呢。”
霍行舟抬眸,指尖一松,一言不发的看着他趴着身子颤抖。
薛笺失去支撑,立即脱力摔在了地上,边喘息边癫狂的笑着:“他还想找自己的手机来照亮,可惜,被我打烂了,因为他竟然用你的照片做桌面,你说……”
他顿了顿。
“是不是太可恨了?”
霍行舟蹲下身,悲悯的看了他一眼:“薛笺,你知道你哪里最可怜吗?”
薛笺一怔,笑容僵在了脸上,仿佛被狠狠刺了一刀,哆嗦了下嘴唇不允许他开口:“我可怜,我一点都不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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