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关陇和吐谷浑边境的大片荒原里,先前那支在关陇战争中逼得北方遗族屈服的吐谷浑大军,此时已经分裂成很多支,正在豕突狼奔的逃窜着。
事实上在关陇之战里,这支阿柴谆的大军之所以能够令北方遗族无法到达天武川,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阿柴谆这支大军的军队数量远超北方遗族,而且当时他们的军中还有数名贺拔岳安排的强大的修行者。
当陈霸先统御的南朝边军都在北魏皇帝的协助下来到了关陇之后,这支吐谷浑大军在数量上便已经没有了优势,而他们的统帅阿柴谆也不知去了何处,至于那数名贺拔岳安排的强大修行者也已经被陈霸先和甄扶星等人联手杀死,这支吐谷浑大军的命运其实便早已注定。
唯一有可能让他们不在短时间内溃败的,便只有阿柴谆那支装备了大量精良军械的私军。
但在夏巴萤的军队出现之后,这支私军的优势便很快荡然无存。
严格意义而言,阿柴谆的这支私军所配备的军械恐怕真的是超越所有的精锐军队,但夏巴萤的军队火器的数量却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最为关键的是,夏巴萤的军队很多都是飞在天上。
大量乘坐在火焰浮屠上的夏巴族军士在对这支私军进行了第一轮密集的火器攻击之后,阿柴谆的这支私军便直接开始溃败。
他们足以在地面上击溃数倍进击的敌军,但对这种来自天上的攻击,他们却是一筹莫展。
正面的战斗比天武川外的那场战斗结束的还要快,至少有过半的吐谷浑军士直接选择了投降,只有小部分的军队想要逃回党项,如果不是因为关陇和吐谷浑这一带都是很复杂的冻土荒漠和丘陵地带,其中有着诸多可以躲藏的山谷,这些吐谷浑的军队又很擅长在这种地形逃窜,否则恐怕只是夏巴萤的军队,就已经能够完全将他们阻截在包围圈里。
阿柴谆在最早之前便和夏巴萤有盟约,便是因为看重夏巴族的火器,他的这支私军在战斗之中也动用了数量惊人的火器,所以这场持续时间并不长的会战,却是有史以来大量的火器运用第一次出现在大规模的战争之中。
黑夜里,在关陇和吐谷浑边境这数百里方圆的荒原里,到处都是燃烧的火光。
在夏巴萤的军队击溃阿柴谆的那支私军的区域附近,在两座山丘中央的一片峡谷里,熊熊的火光始终燃烧着,就像是一座不断在喷发的火山。
在这场会战之中死去的军士和修行者的遗体,不论是吐谷浑一方还是北魏和南朝、夏的联军这一方,全部都运送到了这里,然后|进行集中焚化。
在南朝和北魏,都并没有这种火化的习俗,哪怕是出征在外大军战死者众,即便一时没有能力将战死者的遗体送回家乡,一般也会选择就地掩埋,在日后有能力的时候,再派军队收拾遗骨,再送回家乡。
这不只是尊重,更是世间感谢和纪念他们的方式,更是令所有活着的人铭记这些军士用生命换来的安宁。
在这种时候如此大规模的焚化战死者的遗体,自然令很多人难以理解,尤其当听说天武川一带的军队也接到了命令,那些在天武川一战之中战死的军士和修行者的遗体也开始就地焚化时,很多北魏的将领便不由得愤怒起来。
“是谁下的命令!”
数名北魏的将领来到了这片始终燃烧着熊熊火光的山谷,他们和跟随在他们身后的近千名军士拦停了朝着这个山谷中运送遗体的车队。
“我知道目前诸路边军已经到了极限,哪怕粮草的运送都有些难以为继,我也知道初春里大量尸身腐烂,很容易爆发瘟疫,但难道我们必须做这样的选择?”
“哪怕我们目前绝无可能将这里和天武川的牺牲军士的遗体送回家乡,但哪怕将他们的遗体全部深埋,也总比他们被挫骨扬灰的要好!”
一名将领甚至抽出了布满缺口的长刀,他将这柄长刀插在了身前地上,满眼血红。
此时若是有人强闯,他是真的会抽刀砍的。
“是我的命令。”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从不远处的山坡上响起。
这名将领还未听出这是谁的声音,但是周遭的人群之中,却已经有人听出了这人是谁。
“圣上!”
随着如潮水般的呼声响起,在场所有的北魏人都跪拜了下去,朝着山坡上走来的这人行礼。
北魏皇帝走到了这名将领的身前,他看着这名跪拜在地,但是眼中尽是悲痛的将领,缓缓的说道:“魔宗大人在商丘败在贺拔岳之手。”
这名将领的呼吸一顿,这片山谷周遭骤然一静。
几乎所有的北魏人在震惊于这个消息的同时,都不太明白北魏皇帝为什么会用“魔宗大人”这样的称呼来称呼魔宗。
虽然在魔宗叛出北魏之前,几乎所有的北魏人都用“魔宗大人”这样的称呼来称呼魔宗,以表达对他的尊敬,但在魔宗成为北魏最大的叛徒之后,北魏便极少再有人用这样的称呼来称呼他,更何况是北魏皇帝。
这名将领有些茫然。
“魔宗大人之前被这些幽帝后人控制,但在商丘那一战之中,他选择为人世间而战。”北魏皇帝的声音无比清晰的接着响起,“今夜,他已经离开了世间。”
一片沉重的呼吸声响起,接着便是绝对的死寂。
场间所有人都很震惊,甚至心中都有些不敢相信…他们无法相信,影响了北魏很多年的那名曾经令无数人尊敬,又曾经令无数人无比痛恨的魔宗,竟然已经离开了人世。
“按照商丘那边传递过来的军情,天命血盒落在了贺拔岳的手中,贺拔岳可以吞噬这些死去的人的元气,变得更为强大。为了战胜他,所以我们不得不将他们的遗体全部焚尽。”北魏皇帝看着这名将领,然后他抬头看向视线之中的所有人,缓慢而冷静的说道:“从今日起,我们北魏…所有战死者全部焚身以火,若是我也战死,也不归葬。从今以后,只要在北魏,只要北魏还在,所有战死者便都焚身以火,生前奋勇杀敌,身后便是焚身以火也不畏惧,这便是我们北魏的骄傲。”
……
“真的有用么?”
陈霸先在北魏皇帝先前所在的那片山坡上,他看着那些悲痛但骄傲着的北魏人,他忍不住转过去去,看着白月露问道。
南朝在这方面更讲礼数,更为讲究入土为安,这种焚化遗体的做法,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也和他一贯的认知相悖,尤其是眼前必须焚化惊人数量的遗体,尤其是今后整个北方都会这么做,哪怕不是在南朝,他心中也有些难以接受。
“在我们的一些典籍里,有相关记载。”
白月露并没有回答他,因为此时甄扶星的声音已经响起,她看了陈霸先一眼,然后又朝着山谷后方一侧望去,“但他们比我们更加确定有用,这是他们的建议和请求。”
陈霸先微微的一怔,他顺着甄扶星的目光看去,他看到了数十名甚至可以用衣衫褴褛来形容的僧人。
他知道那些是漠北的苦行僧侣。
这些漠北的苦行僧侣似乎全部盘坐在地,全部在朝着一个方向在诵经。
无比虔诚的精神信仰便很容易令人尊敬,他的脸色不由自主的肃穆起来。
这些苦行僧侣在和离开人世间的魔宗告别。
他们的脸色异常平静,但若说他们会难过,那今夜里,对于魔宗的离开,他们应该是整个人世间最为难过的那批人。
这一批僧人的年纪都不算大,按照之前甄扶星对他所说,苦行僧中那些最为年迈的一批已经在天武川外死去。
此时漠北所有密宗苦行僧,除了眼下这数十人之外,也便没有几个了。
“他们有确定的记载,而且他们一直都追随魔宗…所有人死去的那一刹那,会立即释放出一些元气,但哪怕死后很久,还是会不断释放出一些能够被天命血盒吸纳的元气。哪怕已经很稀薄,但死去的人数量一多,像贺拔岳那种修为进境的人,便也能够不断的汲取死气,不断的化为自己的真元。”
甄扶星看着陈霸先,接着说道:“但他们确定人间的火焰能够驱散黑暗,同样能够净化这些元气,能够让这些死去的人彻底重归天地之间。”
也就在此时,一名年轻的僧人从那批僧人中走出,走了过来,走到甄扶星和白月露的身前,对着她们行了一礼,然后说了许多话语。
“他说了什么?”
这名僧人用的是他们漠北的语言,陈霸先并不能听懂他,他只是觉得这名年轻僧人应该是说了件极为重要的事情,因为光从白月露和甄扶星的神色变化就看得出来。
“他说这种大量死亡之地,尤其是新鲜的死亡之地,对于贺拔岳而言,便就像是充满大量灵气的修行宝地。贺拔岳一定会被这种大量的新鲜死气吸引,我们现在这种做法,可以让他到来时发现此处并无多少可以利用的元气,让他扑一场空,但按照他们看这贺拔岳…这贺拔岳太过能够隐忍,若是接下来有足够反应时间,他一定会隐匿起来,哪怕慢慢提升自己的力量,也要将自己的真元蓄积到极为强大,他认为万无一失的程度,恐怕才会再次出手,突然再对付某个对于人世间极为重要的修行者。”这次回答陈霸先的是白月露,白月露沉吟着,缓缓的说道:“他们觉得我们应该不给他这样成长的时间,他们想要将贺拔岳吸引过来,引到某处,在他没有那般强大之前,便设法将他杀死。他们决定试着用引地鼠的手段,来帮我们做到这点。”
“什么叫做引地鼠的手段?”陈霸先心中也有些认同那些苦行僧的说法,但他不知道什么叫做引地鼠的手段。
“漠北荒漠之中的地鼠和你们南朝的地鼠并不相同,漠北荒漠上生灵很少,越是这种弱小的生灵,生存就更为艰难,所以漠北的地鼠有很多的天敌,长久以来,漠北的地鼠就变得分外的谨慎小心,但对于漠北的一些牧民而言,这些地鼠又是他们不可或缺的食物来源。”白月露看着他认真的解释道:“千百年来,他们也有捕猎这种地鼠的手段,他们会在这些地鼠的洞窟外不远处,每隔一段距离便放置一块对于这些地鼠而言很美味的食物,这些地鼠,会随着这些食物渐渐的移动到他们捕猎的区域。”
陈霸先的脸色微白,他不是笨人,所以他瞬间就明白了那些苦行僧的想法。
先设法让贺拔岳扑空,让贺拔岳对于补充自己的力量更为渴望,然后他们会用自己来作为诱饵,一步一步的设法将贺拔岳引到某个地方。
“我们要选个地方。”
白月露看着陈霸先说道:“但我们杀不了他,这个地方,应该是林意等人会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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