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两拨人一开始都还是打算好好说的,尤其是学校的老师,这个年纪不上学干什么?混社会吗?
但是被他们这几次三番甩脸色怼来怼去的,人家也都有脾气的。
关键问题是,这两人不觉得自己有错啊,这就更忍不了。
宋姐跟教务处的老师互相看了一眼,道:“咱们谁先说?”
教务处的老师道:“也没什么差别,这中脾气,结果都一样,你们先说吧。”
宋姐把单据拿了出来,还有小小一摞钱,道:“这是你父亲的抚恤金,一共3573。你们签个字收一下。”
葛洪昆正要伸手,不过才伸了一半,忽然停了下来,“我爸说抚恤金至少三万,怎么就给我们三百,你们贪了?”
“你——”
宋姐回头拦住了赵哥,面无表情又递给他一张文件,“这是厂里的处理意见,你们的子弟待遇取消了,单位不负责你爸的丧葬费用,最后扣下来还剩3573。”
葛红英一下子就急了,她红着眼圈喊道:“还说你们不是欺负人?我爸活着的时候你们敢吗?你们不敢!我爸一死你们就来欺负我们!你们太恶心了!我就没见过你们这么恶心的厂子!不就是那么点钱吗?拿去买个好点的骨灰盒子!”
葛洪昆也道:“去年死了一个看大门的,一个烧锅炉的,抚恤金都上万了,我爸是个主任,你们就给这么点,你们要脸吗?你们不觉得丢人?”
孟姐清了清嗓子,道:“你爸爸生前犯了错,这已经是——”
话没说完就被怼了。
“走狗!”
“还分管妇女儿童权益保护呢?你就是资本家的走狗!你早晚被杀了吃肉!”
行吧。
负责这事儿的宋姐阻止了两人说话。
“下来是你们的采暖费。”她面无表情又甩出一张单子,“今年的采暖标准是120,采暖季已经过去两个月零四天,你可以全额缴纳,如果剩下的时间不想采暖的话,按照两个月算,缴30,你要交78。”
“交你妈x!”葛洪昆大骂道:“我爸没死的时候你们敢不敢!你们敢不敢!”
葛洪昆这几天连牙都没刷过,嘴一张开就是奇怪的味道,宋姐眉头一皱,“你们也稍微注意点个人卫生,都什么年代了,连牙都不刷。”
赵哥几乎也是同时开口,“小子,你客气点。幸亏你爸死得早,他要再拖一年半载的,他得进监狱,你们就是罪犯的孩子了。”
“去捡啊!”葛红英抓着桌子上宋姐刚给的三百多直接就扔到了地上,然后用脚踩住,眯着眼睛,脸上浮现着恶意的微笑,“弯下腰捡啊。”
葛洪昆也道:“你们要是敢拿茶几上的钱,我就报警抓你们!小偷!”
宋姐摇了摇头,“对方不配合,不肯写收条,也不肯缴费。来,我写个声明,大家都来签个字。”
学校的人也签了。
宋姐这边完事儿了,她跟对面学校的人道:“你们说吧。”
学校老师的表情一个个都不太好。
学校是什么地方?教书育人的地方。
这还是个子校,都是自己人,有的时候家长回来晚或者没人看的话,老师都能把孩子带回家,不仅给吃饭还看着写作业,有的时候都能睡老师家里。
现在他们两个这个态度,让学校的老师心里都生出浓浓的愧疚感来,然后就是愤怒了。
五位老师对视了一眼,教务处的老师道:“化工中学是子弟学校,子弟上学是免除学费的,学杂费也有一定程度的减免,你们——”
“不就是要钱吗?”葛洪昆冷笑道:“我家别的没有,钱多,你去捡啊,你把腰弯下来就能捡到钱,就能回去交差了。”
葛红英还一直踩着那几张钱,她道:“对,就像你们弯腰巴结领导一样,怎么?现在要脸了?”
教务处的老师没接茬,宋姐的示范挺好的,反正该说得话说完了事,爱怎么地怎么地。
“另外你们无故旷课一周,学习跟不上,学习态度极其恶劣,下周起你们去二班报道。一班收的是三好学生,你们不合适。”
这兄妹两个根本没有悔改的意思。
葛红英阴阳怪气道:“态度?还不就是郭丹看我不顺眼,你们巴结领导孩子呗,什么态度问题?我还觉得你们态度不好,我爸在的时候,你们就不是这个态度。我哥高一期末平均才七十分,你们不一样让他上了一班?”
葛洪昆直接站起来把门拉开:“滚吧,还想搞什么谈心活动,知错就改?你们欺负我们两个孩子怎么就不知道改?道貌岸然,除了装还会什么!”
葛红英道:“还捡不捡钱了,不捡我松脚了。”
葛洪昆冲着一屋子人竖了中指,两根都竖了起来,“看见没有,这就是我的态度!”
两拨人都站起身来,葛红英的班主任还有点不太舒服,她跟着人群往门口走了两步,忽然又转过身来,严肃道:“你们父亲过世,谁都知道你们难受,但是你们也不能自暴自弃。”
“人年轻的时候因为眼界问题,因为思考问题片面,因为易于冲动等等原因,会犯下很多错误,但只要改了就行,你们还有大把的时间,你们不学习你们打算干什么?”
“如今这个社会,对学历的要求越来越高,原来高中毕业就能当老师,现在连大专都不好用了,你们不学习将来是要后悔的。”
“我们才不会后悔呢!”葛红英大声道:“我爸初中都没毕业,不一样能赚大钱,我们干什么不行?你一个月才多少钱?等你能一次往家里拿一万块,你再来教训我们吧!”
葛红英指了指她家茶几上的一万多,“你见过这么多钱吗?你没见过!今天来我家开眼了吧?”
班主任还想说什么,被年级主任拉走了。
几人走出葛家的大门,听见身后啪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班主任叹了口气,“看来他们父亲给他们留下来不少钱,足够他们衣食无忧专心学习了,怎么就——”
“该说的话都说过了。”赵哥没好气道:“老师你是负责,可是人家不领情,你也就别浪费时间了。人家俩天天去咱们门口街上的国营大饭店吃饭,一顿饭四五十,一天下来没一百打不住,我家一家五口,一个礼拜都吃不上这么多。”
“你再看看他们家的电视,东瀛产的进口大彩电,友谊商店卖八千,走私进来的至少一万,人家根本看不起咱们,费那劲儿干嘛?”
教导处的老师叹了口气,道:“他们这么下去,将来不是工读学校就是少管所。”
两拨人互相签了情况说明书,在楼底下分开了。
走了没两步,宋姐忽然诶呦一声,道:“糟了,我忘了说接班的事了,这是被气糊涂了!”
别说赵哥了,就是孟姐都把人一拉,“文件都给他们留下来了,不会自己看?再说这又不是跟他们商量,还是两年后的事儿,文件给他们就行。”
楼上房间里,兄妹两个畅快淋漓地笑了几声之后,又跳起来跺了几脚,这已经是他们的日常解闷活动了,一天至少来个七八次。
而且因为两人不上学,昼夜早就颠倒了,有的时候半夜也两下,甚至还拿棍子敲暖气管道,想让一栋楼的人都睡不好。
天已经渐渐黑了,两人窝在沙发上看电视,葛洪昆道:“咱们明天去买洋快餐吃吧?汉堡炸鸡什么的,嫉妒死他们。”
葛红英笑道:“炸鸡可香了,他们都吃不起。就让他们闻闻!”
这时候楼下忽然传来嘈杂的声音,葛红英听了片刻,疑惑道:“好像是咱们楼下的?搬家了?”
兄妹两个凑到楼梯口一看,他们楼下那一家姓齐的,招呼了不少人,搬着箱子家具什么的,楼门口还停了一辆小卡车。
葛红英别提多畅快了,她跟她哥道:“这不就是痛打落水狗?”
声音特别大,还是冲着窗户往下喊的,下头的人都听见了。
下头里就有人骂了一句,“死爹死妈的下贱玩意!”
葛红英这几天吵了不少架,平常没事儿也复盘了不少,当下就来了一句,“你爹你妈早晚也得死!”
这人放下手里东西就要往楼上冲,被楼下邻居一拦,“你跟他们计较什么?他们要不了多久就得后悔。”
葛红英大喊道:“齐大叔,你怎么不住了?咱们做邻居多好?”
太贱了。
当下又有几个人要往楼上冲,齐宇照旧把人拦住了,道:“你可千万别后悔。”
“我们能有什么后悔的?”葛洪昆也把头伸了出来,“倒是你们,气没发出来就灰溜溜地走了,将来气出个什么病来,我们兄妹两个是绝对不负责的。”
“孙子!”楼下当时就有人喊了,“你们早晚得后悔!”
葛红英笑眯眯地关了窗户,得意洋洋道:“走!去看电视!”
她一边说又一边跳了两下,“怎么这就跑了?真没出息。”
第二天一早,办公室的宋姐把结果,还有两拨人都签字的单子交给了办公室的主任,倒也没添油加醋,事实就够混球的了。
这边再一上报,那边行政部很快给了处理意见,去掉场面上的官话,总结一下就一句话:以前怎么办,现在还怎么办。
以前有人不交采暖、水电或者天然气是怎么办的?
断水断电断气呗。
早上八点不到,赵哥就带着人来了家属院,一路上跟上班去的人一个个地打招呼。
“上班啊?我来办点事儿。葛兵家里那俩小兔崽子不是不交钱吗?还把踩脚底下让我们去踩,这不给他们断水断电来了,这做人啊,爹妈不交,就得我们这中外人教了,我们外人能有什么好心眼呢?”
“我们没有!我们巴不得他们数九寒天挨冻,家里连口水都没得喝,八千块的大彩电看不成,烧他们家那点破钱取暖。”
赵哥一路把这段话重复了不下三十遍,要不是人家上班要迟到,他恨不得说一上午。
他带着工人一路到了二楼半的地方,葛家的入户水开关在这边。
赵哥从葛兵死就开始受气,这会儿真的是有了机会,他也想发泄。
他不仅关了总闸,他还把上头的把手给撬了,“诶呦,看我这手,回头我给赔,你们打个报告,咱们好好走流程。”
天然气总阀赵哥不敢这么搞,但是电闸的保险丝他也给撅断了,再下来就是暖气,一样给停了。
一切办完,赵哥站在楼下看着三楼的窗户,“小兔崽子!”
学校里也是一样,年级主任去跟校长开了个会,不到中午,结果就出来了。
葛洪昆因为旷课一周,严重影响学校正常教学秩序,并且态度不端正,毫无悔改之心,且其身份不符合子弟学校入学标准,直接就给开除了。
葛红英因为还在初中,开除是没法开的,所以最后的结果是勒令转学。
学校出了正式的文件,教务处的老师道:“我晚上去送一趟吧,反正从门缝里塞进去就行,我是不想再和他们说话了。”
顾棠几乎是听了一天的八卦,早上出去买菜,听的是停水停电停气这中。
下午再出去,听见的就是他们没学上了。
院子里一个个人说得兴高采烈,堪比前两天腊八问剥了几头蒜。
尤其是葛红英,她虽然是勒令转学,但是得有学校收她,这才能转,问题是她自己不上心,单位也不会帮她去跑学校。
那就这么耽误着呗。
顾棠不由得也叹了一声,“这才多久,他们就快把自己作死了。”
只要不管他们,撒开手看着,他们根本不可能上正道。
原主实在是太惨了。
郭书记家里常住人口就三口,也都挺爱干净的,日常活儿不多。
虽然要给不少人做饭,但是做饭可是曾经被顾棠当过主业专门训练过的,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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