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砚只淡淡扫了一眼,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背着手,径直往前走。
而留在原地的钱老爷却是感觉自己被人一眼看穿了似的,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在对方毫无感情的一眼中,没有任何秘密。
等时砚走到桥头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这位老爷,请赏点儿吃的!”
时砚背着手淡淡转身,视线和钱老爷对上。
钱老爷弯着腰,像个真正的乞丐一样,声音里有他自己无法控制的颤抖:“世子,我知道您认出我了,看在当年在私塾时,我为了护着您,挨过同窗一顿打的份儿上,钱某求您一件事。”
时砚的眼神淡漠的没什么温度,说出的话也很无情:“你应当知道什么能提,什么不能提。”
钱老爷连连点头:“明白,我都明白!”
时砚像是随手为之,钱老爷缺了一个口子的碗里“叮当”一声,落进一枚被时砚用大力气随手捏制,看不出具体形状的银裸子。
时砚没有应承,钱老爷也没再追问,两人心里都明白,时砚答应了钱老爷的请求。
当年时砚在私塾功课平平,却为人端方,很得先生青眼,因此没少遭人记恨,有一次遇上几个年纪大不讲理的同窗故意找茬,一言不合就要动手,是钱老爷路见不平,将时砚护在身后,挨了那群人好一顿打,救了时砚。
两人也是因为那次,才成为好友。
落安县来了一尊大佛,县令明显是知情人,因为老太太经常在时砚家逗孙子的缘故,县令不得不常常乔装打扮,偷鸡摸狗一般,上贺家来给老太太请安。
时砚到家时,听见祖母对外祖母道:“这位老人家,您怀里抱的是您家孙儿?白白嫩嫩的看着真可人。
看这小模样,跟我家二小子还有几分相似,若不是清楚的知道我这辈子就生了两个孩子,我都要误会这是不是我流落在外的孩子了!
对了,我家二小子可调皮了,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揪老先生胡子,骑在父亲脖子上,就没有他不敢做的,别看现在才七岁,已经是个鬼见愁了。
幸好这孩子还有一个弱点,就是害怕听见女人的哭声,否则生了这么个孽障,我感觉自己这辈子就这么完了!”
外祖母抱着外孙,看一眼被亲娘说的抬不起头,红着脸不敢往这边看的女婿,笑盈盈的哄着老太太:“你还年轻,孩子才七岁,以后慢慢教就是了,别着急,别打孩子。”
时砚一听就知道,老太太这是脑子又糊涂了,想想在京城时,见到祖母时,对方状态看起来一直很好,想来应该是老太太特意挑了清醒的时候来见家人的!老人家也不容易。
家里人都不知道钱老爷还活着的事实,时砚没将遇见钱老爷的事情告诉大家,只让人私下去城中打听一件事。
贺大山见到儿子回家,终于将他从困窘的局面中解救出来,拉着时砚商量正事:“爹这头不是在组织创办酒商会的事儿吗?
南边儿几省基本没什么问题,剩下北边儿,跟着你舅舅前进的步伐,爹这边儿也在跟进,不过爹感觉商会的威信力还是不够,需要做点儿什么来刺激一下,让各地商人明白咱们商会能在关键时刻抗住事,给他们一些信心。”
时砚建议道:“实在没有好机会,只能人为制造了。”
贺大山也有些心动,但两人还没开始实施计划,皇帝就给两个瞌睡的人送来了豪华柔软的大枕头。
外界不知道落安县贺家果酒和皇家的关系,因此被皇帝的一道圣旨给打懵了,造成的轰动,不亚于十几年前,皇帝行辕停在隔壁怀安县,让当地人感受到的那种骄傲。就是说出去能吹几十年的感觉。
皇帝下旨,将贺家二十三种口味的果酒列入贡品之中,年年上贡,是皇家对贺家果酒的认可。
这下算是彻底奠定了贺家果酒在酒水界的地位,风头无两,无人能及。
但谁都没想到,这般大的殊荣,贺家会冒死拒绝,原因竟然是因为“给皇家上贡后,普通百姓就无法品尝到了,我家的果酒是为普天之下的所有百姓酿造的,为的是天下百姓餐桌上从此多一种味道,不是为了让皇宫的贵人们独享美味。”
所有人都觉得贺家人又傻又可爱,毕竟你家的果酒成了皇家贡品,这两年陆续出了八十多种口味,其中二十三种给皇家上贡,剩下的也能赚的盆满钵满,同时还可以发展其他副业,不管这副业与果酒有没有关系,只要和皇家扯上关系,就不怕赚不到钱。
抗旨不尊,不识好歹的后果是什么,大家都心里有数,所有人都在等着皇家对贺家的处罚,结果瞪大眼睛等了半个月,等来京城皇帝亲笔所书的“香飘十里”牌匾,一路被礼部的官员敲锣打鼓的挂到了贺家酒楼门口。
消息传开,贺家果酒的名声到达巅峰,皇帝也借此在民间刷了一波好感度。
舅舅和时良表哥在各地单是处理订单的事就忙的焦头烂额,西水村的酿酒作坊已经远远不够市场所需,几经扩展,在整个西荡山下,建立了涵盖几村子在内的酿酒厂。
厂子全面开工的时候,能养活整个落安县几乎八成以往的闲散居民,规模相当壮观。
贺大山如愿以偿的成了酒商会的第一任全国会长,名望前所未有的高,有皇家神秘背景在后头撑着,处理事情效率都高了许多。
基本上每一个喝过贺家果酒的人,都能说一段儿贺家当家人是如何为了全天下的普通人,拒绝皇家贡品的故事,将贺家与皇家在此事中的表现夸了又夸。
事实上,贺大山抗旨不尊的原因非常朴实,他就是想在老太太明年七十大寿的时候,凑够一百种口味的果酒给老太太祝寿。
本来距离这个目标已经非常接近了,但被皇帝这么一打岔,一下子分出去二十三种口味,明年怕是无论如何都完不成这个心愿了,自然不乐意。
自这之后,时砚觉得日子过的十分平静,除了母亲新生的弟弟十分粘人,尤其爱粘着他,越长大越会闹腾,半天见不到时砚这个哥哥就能哭的嗓子都哑了外,一切都很和时砚心意。
直到有一天夜里,外头街上一阵喊杀声,声音很快就消失在街角,没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就是贺家的门房,也未被这阵响动惊醒。
时砚心里有预感,穿上衣服,让人打开大门去外面查看,果然在门口捡到了一个被装在篮子里,已经学会走路的孩子。
小孩子一身破破烂烂看不出样子衣服挂在身上,堪堪起个保暖作用,但仔细看的话,就发现衣服干干净净,全是被人用力撕扯才变的破烂不堪,皮肤白白嫩嫩,胖乎乎的,一看就被人保护的很好,没吃什么苦头的样子。
小孩子十分安静,见到时砚一声不吭,只用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时砚,眼里全是好奇,好半天发出一声“啊”,手里捏着一枚像是被人随后捏制,看不出形状的银裸子,朝时砚伸出来双手。
时砚身后的门房惊呆了,指着这个孩子小声道:“少爷,这孩子,好像还不会说话。该不会是个哑……”
后面的话,在时砚淡淡的没什么情绪的眼神中消失了。
时砚将小孩塞进篮子里拎着进了门,对身边的人道:“别惊动家里人,去将王成找来,我在书房等他。”
等见到匆匆赶来的王成后,时砚直接开门见山道:“前些日子让你打听的事如何了?”
王成点头:“少爷您让小的找的无儿无女,性格温和,在邻里间名声不错,有意向□□的人家,刚好城东就有一家,姓王,家里小有资产,夫妻二人感情很好,据说是丈夫外出做活儿时伤了身子无法生育。
这样的人家,想来会对孩子好的。”
时砚瞧一眼还什么都不知道,躺在大篮子里,拽着他的衣角睡着的孩子,小心的从对方柔嫩的小手中将衣角抽出,直接就着篮子递给王成:“连夜送过去,该怎么说你心里有数?”
等王成拎着篮子小心翼翼的离开,时砚手里把玩着那枚送给钱老爷,又被这个孩子带回来的银裸子,对外间守着的人吩咐道:“天亮了让人去县衙问问县令大人,夜里发生了何事。”
县令对时砚的事十分重视,时砚刚吃早饭的时候,县令就亲自上门来找他解释。
两人边吃边聊,县令简单将夜里发生的事与时砚说了:“几个月前,有一批杀手落过此地,一直在追杀一个带着孩子的男人,本以为他们离开就不会回来,谁知昨晚那些人又返回落安县。”
落安县因为有太后和裕亲王两尊大佛在的原因,外松内紧,县城发生的一举一动,全都在县令的掌控之下。
县令自然知道时砚昨晚让人做了什么,毕竟他也没打算瞒着人行事。
县令淡淡提醒道:“那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将杀手引开,有人将那个孩子送到了您家门口。
那两人最后都被杀手活捉了,那些人没找到孩子,连夜离开了落安县,想来应该不会在回来了。”
时砚:“知道是谁做的吗?”
县令一脸纯良:“您又何必为难下官呢?”
这就是知道但不能说的意思了,想来县令能知道的事,回头皇上也能知道,时砚猜测大伯得知这个消息后,脸色一定很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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