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循声望去,将人群后的几个中年男子让人出来,村长见到其中一个头戴方巾的青衫男子时,惊讶的上前行礼:“杨府丞,您怎的来了?”
被称为杨府丞的男子没有回答,而是指着身边一位四十上下,身材稍微有些发福的男子道:“这是知州大人,近来州府各处的村庄陆续到了收割季节,知州大人不放心,特意四处走走,体察民情。”
村长见过最大的官就是杨府丞,听说府丞身边的男子是知州大人时,整个人都惊住了,慢了半拍的跪下给知州磕头。
村长这一带头,其余不明情况的也跟着跪下。
院里院外瞬间呼啦啦跪了一地,就连方才在地头刨土豆的人也扔掉手里的铁锹趴在地上不敢抬头。
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叫众人起来,终于进入了正题,村长还有些战战兢兢的对知州解释:“我们桃花村新搬来一个明年准备乡试的秀才公。
偶然得到一麻袋奇怪的种子,于是开垦了一片土地将之种下去,这不今天刚好要收割了,大家伙儿都来看热闹。”
知州被说的来了兴趣:“奇怪的种子?去看看!”
村长赶忙让人群将时砚让出来。
知州见到时砚气度不凡,当即面上的笑容和善了几分:“好俊俏的后生!是你种出来的东西?拿与本官瞧瞧!”
时砚躬身行礼:“大人稍等。”
随后从地上捡起几个土豆,拿到井边冲洗干净,置于木盆中,端过来给知州瞧。
知州也不是个不通农事的,首先问的当然是安全问题:“能吃吗?”
其实之前村长太激动了,竟然直接将东西往嘴里塞,这要是真的有毒,村长说不定早就凉了。
只能说,时砚这半年给村人的印象太深厚,所有人都下意识的相信时砚说的每一句话。
村正为难,他总不能说:小人吃了两口,现在还活蹦乱跳的,应该能吃?
时砚主动开口道:“可以,亦菜亦粮,能饱腹,含有大量淀粉。”
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本册子,递给知州:“大人请看,这是学生这些日子查阅整理的资料,本朝《开国年记》曾言,太、祖皇帝在平定天下后,曾下令让出海的
商人寻找一种植物,名曰土豆。
太、祖曾言,此乃至宝,若我大荣得此至宝,天下百姓人人都能吃饱饭,何愁天下不太平?
这种植物如婴儿拳头大小,色如黄土,内里或洁白如云,或微微泛黄,可煮之食用,产量极高。
但不久后,沿海发生战乱,大规模的战争持续了三年,于是这件事就不了了之。
学生偶然间见到此物时,隐约觉得眼熟,后来回家查阅资料后,怀疑眼前之物就是太、祖皇帝曾下令寻找的土豆。
于是摸索着种植下去,后面有学生写的种植日记,何时浇水,何时施肥,雨水过多,太阳暴晒会如何,学生都一一记录在册,还请大人指正。”
知州也是个博学多才之人,被时砚这么一提醒,瞬间想起史书记载,开国年间,确实发生过这么一件事,距今已有两百多年的历史,一般人看过那段史书也就忘了。
知州大喜,拿着土豆回忆《开国年记》中的内容,一一对比,仔细打量,越看越觉得眼前之物,就是太、祖皇帝曾经下令寻找的宝物。
内心的激动谁也无法体会。
时砚看知州仿佛陷入某种奇怪的思绪中不可自拔,于是主动像知州大人提议:“大人,《开国年记》中曾言,土豆产量极高,中等田地每亩能产五十石至八十石粮食,精耕细作,土壤肥沃的上等田,则每亩能产一百三十石左右的粮食。
眼下学生正让人帮忙挖土豆,等挖出来咱们量一量,前后对比一番,也好更加确定学生的推测是不是正确的。”
在汉朝,一斤大约等于两百五十八克,一石大致重三十一公斤。三国时期,一石大约重六十公斤。
而本朝的计量方式与前朝都不同,一石换算六十斤。平常的亩产量三千斤,就是五十石。
知州被时砚这一提醒,瞬间醒过神来,将微微颤抖的手收进袖口,不动声色的抚平用力过猛捏皱的纸页,平缓呼吸,面上沉稳的吩咐身后跟来的仆从:“去,帮着一起挖!”
村长犹犹豫豫的跳出来,战战兢兢的告诉知州:“大人,差爷们平时没做过农活儿,怕是下手没了轻重,将好好的粮食给糟蹋了。
不若交给村里的大家伙儿来,都是
常年伺候惯了庄稼的,有经验。”
知州一想村长说的十分有理:“那就有劳老伯了!”
村长受宠若惊,朝向院门外,张口就点了几个平日种地的好把式:“王二牛,张老三,李麻子,李老四……你们几人速去家中拿上铲子铁锹,来帮李相公挖土豆,快去快回!别让大人久等了!”
说完门外就发出一阵响动,村长直接跳到地里,帮着和尚几人一起挖。
他老人家算是看出来了,这个李秀才不愧是读书人,想法多,他们这些庄稼人种地,哪儿来这么多弯弯绕。
偏李秀才种个地,都能扯出开国皇帝,还搞个什么种植日记,让知州大人刮目相看。
啧,说不得这李秀才得了知州大人的青眼,他们村子也能跟着沾光呢!
别的不说,就是这土豆种子,他们桃花村不得先巴拉点儿到自己碗里?
村长想的十分通透,村里其他人自然也有这种心思,因此看向时砚的眼神更加热切了,像是能把人给烧个洞似的。
过分炙热的眼神,让知州大人带来的几名护卫紧张不已,手紧紧地握在刀把上,手背青筋暴起,生怕这些不理智的村民突然冲上来,伤了知州大人。
倒是当事人双方非常淡定。
整个桃花村种地的好把式都下地后,时砚房前屋后种植的四百多株土豆很快就被挖出来堆在院子里,堆成一个高高的小山,看的人眼热不已。
杨府丞早就让人找来了计量工具,不用别人提醒,就亲自撸起袖子,带着人称重。
时砚在屋檐下和知州大人闲聊,知州越聊,越发现眼前之人的学识广博,是个可塑之才,因此对时砚越发欣赏。
“我观你文采斐然,诗作亦非凡品,为何你的才名在州府一直不显?”知州疑惑道。
要知道,这年头,但凡做出出色文章诗作的秀才举人,大都扬名在外,即使文章有七分,也能被人吹成九分。
而时砚方才出口成章,典故随口就来,才气分明已经有九分,怎的一点儿名声都没有?
时砚脸色有些羞愧,对上知州大人不解的目光,于是咬牙,将前段日子家中发生的事说了。
末了,一脸惭愧道:“发生了那样的事,学生实在不知如何面
对家中母亲弟妹,只能寻求族中长辈帮助。
后来族老们做主,让我与母亲弟妹断了亲,虽如此,学生内心至今仍惶惶不可终日,实在不明白,一夕之间,疼爱学生的父亲去世,怎么家里所有人都变了一副面孔,让学生打心底害怕。
在那种情况下,学生实在无法与他们共处一个院子,静下心来读书,于是一咬牙,在府城附近的桃花村赁了间院子。”
知州看得出时砚眼底的迷茫不解和痛苦,想起了幼年时家中父亲偏爱庶子,他作为嫡子,母亲早亡,外家不显,在家里战战兢兢,在继母手底下讨生活的日子。
顿时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感。
知州心说:这世上没有最惨,只有更惨,与眼前之人比起来,我还有疼爱自己的外家,在家里衣食无忧,家中有族学先生可以任我请教学问,爷爷奶奶也没少在暗中帮衬于我。
眼前之人有亲生父母,还不如没有呢,当牛做马掏心掏肺许多年,最后落得个孤家寡人下场,实在可怜。
于是两人聊得更加投契了。
正在这时,院子中传来众人激动的喊声:“八十石!整整八十石!”
然后传来杨府丞激动道破音的喊声:“大人!大人!八十石!整整八十石!”
知州猛地站起身,大步往外走,高声询问:“地呢?地呢?”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杨府丞却第一时间回答了他的问话:“大人,丈量过了,卑职亲自带人去量的,八分地,前后左右,边边角角加起来,不到一亩!”
不等知州继续问,杨府丞就一口气将知州想知道的全说了:“据村长所言,这是今年新开垦的山地和荒摊,地下乱石较多,土地容易板结,地力不肥。
但李秀才家中小弟勤快,经常浇水施肥,勉强算得上是中等田!”
知州大喜:“好!好!快去衙门带几个人过来,将这些土豆都保护起来!”
时砚笑眯眯的出来提醒知州:“大人,眼下虽初步证实了学生所种之物乃是土豆,但还缺了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等待验证。”
知州:“什么?”
时砚躬身行礼:“大人,学生愿意在众人面前,亲自试吃,用以证明此物无毒,可以放心食用!”
知州心里已然有了底,方才聊天的间隙,他将时砚家中的《开国年记》重新翻出来,对比着一字一句的研究了一遍,心下已经有了八成把握。
但对时砚的谨慎十分满意。
拍拍时砚的肩膀:“不用你一个人试吃,本官相信你!这就在村中找几个会做饭的大娘,本官今儿就陪着你一起试吃!”
时砚笑着对知州道:“大人,您忘了,太、祖当年可是一并让人将菜谱都准备好了,可惜后来菜没找到,于是这件事也被众人给遗忘了……”
知州猛地一拍脑门儿:“对,这东西可是有菜谱的!”
时砚躬身:“村里婶子第一次做,怕是看不懂菜谱,不若让我大哥来做,一来我大哥识得几个字,看得懂菜谱,二来,我家一日三餐都是由他做的,十分美味!”
道士经过这一早上,已经麻了。
鬼知道时砚种个地,都能种的这般轰轰烈烈,将太、祖皇帝的宝贝给种出来。
这件事他小时候也听家里人当故事的讲过,全家都以为是民间杜撰的故事,听个乐呵,谁知道竟然是真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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