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喝醉了?”陈燃忍不住笑。
之前就听谭骆说过,谭骁怕猫,但凡有猫出现的地方一定没有谭骁,绕道三百米,上次在猫咖,他隔着玻璃,反应没这么大,现在捏紧她的手,她是知道他真的怕了。
谭骁抿紧嘴唇,头也靠到她的肩膀,不去看。
陈燃低头,去碰他,一点又一点,想让他能抬起来。脸颊和脸颊的交接处,还能感觉他的温度,很烫,不知道是因为醉酒还是脸在红。
“那个东西是影子,不是猫。”陈燃给他解释,掰转他的头,让他去看旁边的台灯,“你看那边儿,有台灯,还有袋子,光投到了白墙上。”
谭骁跟着她,看了过去。
陈燃看他的表情还觉得他不信,实在觉得可爱,放低声音,去哄他:“要不要我关一下灯?”
“嗯。”
谭骁的手稍微松了些,但还没完全松开,陈燃单腿跪在沙发上,陷了一个小坑,她越过谭骁,一手压在他的另一侧,隔空,去摸台灯的开关,关上。
整个办公室全暗了,只有他们两个人,靠了窗外的路灯,柔和的月光,勾勒出她窈窕的身姿,一条很优雅的曲线。
陈燃关上灯,回身,对上他的视线。
谭骁在看她。
她的腰上是他抚来的手,男人在这方面不用动脑子,出于本能,漂亮不漂亮,想占为己有,他都能判断,但也出于克制,手指只停留在衣服的边缘,隔着衣料,她还是能感觉到他灼热的指腹,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就听他问。
“能亲吗?”
他说这话太直白,在电影院也是,即使声音很小,在她耳边问,她也怕被其他人听到。
陈燃啊了一下,自打两个人上次接吻,他们还没来得及再好好接一次吻,要正儿八经算起来,这应该是第二次。
谭骁不像是她,光线照不到他的脸上,低头,也只能勉强对焦上他的眼底,在暗处能遇见她的倒影了。要亲了吗?她面上强忍冷静,内心波涛汹涌。
想提前闭一下眼,又怕错过他落下的瞬间。
痒痒的,又着急,又不知所措。
“你怎么还不……”不亲就算了,她都急了。
陈燃垂眼,感觉到他的呼吸就喷洒在她的鼻尖,在默念什么,听清那是一串数字,是他在倒计时。
都喝醉了,他怎么还记得上次的约定?三十秒,原来是在倒数,还以为他是故意在惹她急,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顿了一会儿,一字终于落了下来,吻也是。
谭骁的嘴唇微微发烫,表皮很干,他没用劲,动作很轻,几乎可以用蹭来形容。
沙发垫以他为中心,下陷的更厉害了,谭骁松开她,埋头,压在她的肩窝里,轻轻嗅了嗅,其实以为有猫的时候,他就醒了的,想亲得更深一点儿,但又想着自己喝了酒,味道不太好闻,要是真的亲了,怕陈燃难受,缓解一下就算了。
“你是不是装醉?”陈燃从他身上躲开,想明白了。
真醉的人哪儿会默念数字,亲起人来哪儿会这么讲道理。
“没有。”
“那你知不知道这是几?”陈燃不信,在他面前比了个数字,是二。
谭骁抬起眸,如实回答:“二。”
“你没喝醉。”陈燃果断从他身上躲开,赌气,坐在了一边。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气什么,觉得白白占了便宜,但这个便宜她又占得还挺开心,但又想跟他发一点小脾气,谁让他让自己等了那么久。
谭骁问她:“生气了吗?”
“没有,哪儿那么容易气。”陈燃基本上不跟人置气,又半真半假地回答他,“就是失望,我还以为你是真醉了看到猫,还想套你点儿真心话,现在全落空了。”
谭骁偏过头,他的手又想来牵她,想握住:“你现在问。”
陈燃没明白他的意思,余光匆匆地瞥他一眼:“什么?”
“现在问。”谭骁对她说,“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
陈燃侧过头看他,眼底是期待。
当然有很多事情想问他,但现在最好奇的就是谭骁怕猫的事情,连谭骆都不知道原因。人有害怕的东西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陈燃总觉得害怕一样东西会有源头,不能是天生的。像她小时候最怕卧室的窗帘,因为那段时间看了太多恐怖片,总觉得窗帘后边会躲藏什么东西,谭骁怕猫,也是应该有原因的。
谭骁打开旁边那盏台灯,拉开下边的抽屉,拿出一罐扁长型的铝罐,是薄荷糖,打开,倒到手心里,还有多余的。
“确定是这个?”他嚼碎两颗,侧过头,问她吃不吃。
气息已经不再是难闻的酒味,很清新的薄荷味。
陈燃点头。
“小时候家里养过只猫,波比。”谭骁送到她嘴边,继续,“波比不喜欢我,见到我就抓我,从脸到脖子,甚至到脚踝,没一处好的。”
陈燃愣了下,连带口中的薄荷糖,在口腔里蔓延开来,辛辣的,刺激的。
这是他们第一次谈起家里的事情。
她和谭骁一样,本质上什么事情都爱藏到心里,不跟人说。她的不说源于不想让陈母担心,谭骁的不说像是骨子里就不愿意说这些事。
“那你爸妈不知道?”陈燃记得小时候她身上破一点儿皮,陈母都会问她是怎么回事儿。
“知道,只是跟我说离那只猫远一点儿,别被挠了。”谭骁垂眸,看了眼他的手,把薄荷糖放到一边,“后来,小骆出生,那只猫送给了张姨,让她好好养着,虽然舍不得,但怕伤了小骆。”
陈燃说不上话。
其实她是能感觉出来的,谭骆是家里的开心果,也能感觉出来谭父谭母总是宠谭骆多一点儿。她知道谭骁从小自己做决定,而谭骆不是,但她只以为因为谭骁是哥哥,想给谭骁更多的成长空间,以为谭骆是弟弟,疼爱小一点儿的孩子也是应该,但从来没想过父母的心会偏到这个地方。
“猫是送走了,但我在路上遇见野猫的时候还是怕。”
谭骁笑了下,视线落到旁边的陈燃,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
他是领养到谭家的,早年间,谭父谭母试了太多怀孕的办法,无一例外,都失败了,他们想了最折中的办法,去孤儿院领养一个孩子,一个男孩子。
他记得那天下午,下过雨,天气很好,天很蓝,草地也像是冲刷过,绿油油的,真的像是他画里一样,孤儿院的老师让他们穿上干净又整洁的衣服,他们就知道今天下午会有一个小孩被领走,但大多数情况下,被领走的都是女孩。
谭骁那天穿了白色的衬衫,黑色的短裤,站在正中间,盯着面前那对中年的夫妇,看到他们冲他招手,听他们问他问题。
那时候,谭母身上好像洒满了光。
谭骁很紧张,说起话也有小小的磕巴,但还是认真又努力地回答了每一个问题。
“我们家里养了一只很可爱的小白猫,你想不想去看一看呀?”谭母细声问他,“你可以和小白猫玩很久很久,它还会用肉垫蹭一蹭你的脸呢。”
不出意外,谭父谭母选择了他做他们的小孩。谭骁才知道,他们家里不止是有一只小白猫,还有很大很大的别墅,别墅里还有比孤儿院要漂亮一百倍的草坪,有很蓝的游泳池,还有数不清的佣人。
谭母给他布置了一个很酷的房间,星空顶,屋里有当年最流行的钢铁战士游戏,他只在孤儿院旁边的小店里看过一次盗版的玩偶,但这里有真的,他可以随时拿来玩的。
谭父陪他玩了一整个下午的游戏,两个人坐在他的小房间里,有地毯,有冷气,有西瓜,他们从第一关打到了最后一关,但实在太难,他们没有通关,但谭骁已经很满足了。
谭母把家里的小白猫介绍给了他,小白猫的名字也很好听,波比。
波比是一只脾气很好的小猫,起码谭母是这么说的,但是谭骁能感觉到,波比不喜欢他,每次谭母把波比带到他身边,波比总是不亲近他,会对他竖起尾巴,趾高气昂把他甩开。
但波比和家里的其他人都好亲近。
谭骁太难过了,他想和波比亲近起来,于是,他偷偷地在学校旁边的食品店买了两根火腿肠,是他在孤儿院里要攒钱好久才能买得起的一根,他用来分给波比。
晚上回家的时候,他跑到波比的小屋里,小心翼翼地撕开火腿肠,放在它旁边,看波比吃掉,慢吞吞地跟波比说话,他觉得波比终于不讨厌他了,心满意足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直到半夜十二点,他听到外边一片乱哄哄,他们说波比生病了,波比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波比要进医院了。
谭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晚上那根火腿肠,明明他都舍不得吃的。
波比从宠物医院回来以后,谭骁能感觉到它对他的敌意更大了,过去是不亲近,现在成了挠他,从脖子到胳膊,从胳膊到小腿,但谭父谭母的工作太忙,他们从来没注意到。波比像这个家的驱逐者,告诉谭骁,其实他根本不属于这个家。
只有一次,谭骁没保护好脸,脸上划了长长的一条血痕。
“小骁脸上是怎么了?”谭父这才注意。
谭骁去看窗边的波比,它的身上雪白雪白的,落地窗洒进的光铺盖在它脸上,它伸了伸懒腰,高傲地舔了舔自己的爪子。
“……波比总是抓我。”
谭骁鼓足了勇气,他想,他总归是谭父谭母的儿子,他们怎么可能不管他,他没有要求丢掉波比,也没有要求责打波比,只想要谭父和谭母的一句安慰。
但没有,谭骁没有得到一句想要的答案,谭母让他离波比远一点儿。
不再是最开始的接近,而是让他主动远离。
后来,他在房间的门口听见了谭父和谭母的对话,他们觉得谭骁不像他们的小孩,他说话磕磕绊绊,太过乖巧,太过听话,没有自己的主见,不够大方,连喂一只小猫都用便宜又廉价的火腿肠。
谭骁一直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因为他是真的很努力地去融入这个家,老师都跟他讲过,融入一个新家是很幸苦的事情,但只要乖乖去做父母心里的小孩,爸爸妈妈就会一直爱他,一直保护他。
谭骁没见过爱到底是什么样,也不知道真正的保护是什么样。
那段时间,他学着去专断,学着不去听话,学着有主见,学着很大方,他穿最显眼的衣服,做他们想要他做的事情,但依旧没得到父母的宠爱,他以为每个小孩都应该有的宠爱。
谭骁在想是不是谭父谭母第一次当父母,他们还没有适应好自己的身份,他想方设法去找寻理由,找寻借口,想要找到他们疼爱他的证明。
直到谭骆出生,他才知道真的珍爱一个小孩会是什么模样。原来家里的房间是早早装修好的,星空顶不是他的专属,而是一直留给他们的儿子。原来受尽宠爱的小猫波比是可以离开家给别人养的,不用主动提起,他们也怕伤到自己的小孩。原来他们也会每天都询问他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无论谭骆做什么,说话是否磕绊,他们都发自内心觉得他是真的可爱。
他们不是不会注意这些细节,也不是谭骁做错了什么。
他根本没做错什么,他只是错在不是他们的小孩。
没有人会管他想做什么,没有人在意他的想法是什么,他们不知道他的喜好,不在意他的任何。
波比送给了张姨,是因为波比是一只小猫,它再受宠,仍然没有去留的选择。
谭骁没送给张姨,是因为谭骁是领养的小孩,他再不受宠,仍然有法律的约束。
从进入谭家,谭骁就被每一个人称为幸运儿,像是麻雀飞上枝头变成了凤凰,他有钱有权,吃最好的东西,上最好的学校,不需要看任何其他小孩的脸色,但他知道这个家因为有了谭骆真的开始有了欢笑的声音,谭骁是一个真正的边缘人。
从来没有人告诉他,原来融入一个新家要比想象中的还要痛苦,痛苦好多好多。
谭家再也没有了小猫,猫却成了谭骁这辈子的阴影。
他不敢靠近,甚至连远远地看一眼都会慌乱。
高一下学期的末尾,在学校的后门,他逃课翻墙出去,在高高的墙沿上,他看见了一只小猫,和波比太像,雪白的,和砖红色的墙面形成冲撞。
他失足,直接摔到了墙角的灌木丛,狼狈又不堪,抬头,撞上了一双眼。
那双眼睛清澈且干净,从不服输,眼角下是一簇鲜红的火焰,时刻喷薄,时刻燃烧。
他遇到了她的救星。
作者有话要说:就因为这了这章,我梦到个非常离奇的梦。
我梦到自己化身狼人,要靠吃猫才能减缓变身的频率,光这样也就算了,我弟弟还是条狗,一开始每天躲我,直到有一天他看见我只吃猫,开始放心大胆地黏着我睡起了觉。
离谱,非常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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