虺蛇使团住在灞都城内较为偏远的一座古楼。
入城贺寿的使团,按照三六九等来分,这毫无疑问是最低的一等……但能得古王爷邀请,收到“敕证”,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宁奕和叶红拂被安排到了一间屋子。
外人来看,这二人乃是主仆。
这一路上,叶红拂演得很好……在灞都城外见到了火凤出手,以及一众妖域强者,她变得更加谨慎,而且心中对“刺杀黑槿”的计划,也更加期待。
必须要演好这场戏。
否则,就不单单是刺杀失败——
她和宁奕二人,都可能会没命!
一入房间。
宁奕便开始布置符箓。
先布置隔音阵法,以防隔墙有耳。
再布置屏气阵法,以防神念探查。
诸多防御阵纹布置完毕,宁奕还不放心,摘出神池内执剑者一缕神念,悬挂在屋顶内壁之上。
自己和叶红拂,毕竟是两位星君,只要低调行事,应该就不会生出意外。
做完这些,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宁奕看着盘膝坐在床榻上的叶红拂,神情古怪。
“看什么?”
符箓布置完毕之后,叶红拂就变了一张面孔……终于可以不用演这个混蛋的奴婢了。
一路上被宁奕差遣,还得强颜欢笑,她实在受够了。
“到了这个境界,还需要睡觉?”叶红拂冷冰冰道:“……总而言之,你睡地上。”
“……”
忒不讲究了。
演戏也不演完,万一有人推门进来呢?
宁奕咕哝一声,捻起衣袍,坐在地上,不跟叶红拂计较。
“小子母阵需要多久能布置好?”
叶红拂盘膝坐在床榻之上,自己的佩剑悬于面前,轻轻铮鸣。
藏锋已久。
她已经迫不及待了。
“这场寿宴,迎接大典便有七日。”宁奕道:“想要确保万无一失,我必须先踏遍古城四方,确认符阵连接的奇点无误……这几日,你我都要外出。”
他将一枚面具轻轻掷出,道:“你外出时,带上这个。”
叶红拂接过面具。
这副面具,雕绘红狐,笔触稚嫩,看起来像是孩童随意提笔勾勒的画物,但叶红拂带上之后,望向屋内那面巨大铜镜,眼神闪过一抹讶异。
镜内女子气机被遮掩得极其严实。
是件妙物。
“如果不动手,这面具可以确保你我身份不被探查。”宁奕道:“前提是……不要遇到火凤,灞都老人这种级别的妖圣。”
叶红拂点了点头。
像古王爷,孔雀道人这种,虽然很强,但毕竟只是星君。
星君与涅槃之间的差别太大了……好在这次盛会,灞都城汇聚了数万贺寿妖灵,自己只要低调行事,就不用担心被妖圣盯上。
宁奕竖起一根手指。
“你要做的事情很简单……找到黑槿,杀死黑槿。为此,你需要尽可能搜查这位灞都城闭门弟子的信息。”
“我这里有一个重要情报。”宁奕道:“黑槿身上,有着跟我一样的造化之力。一股名为‘灭’,一股名为‘离’。这是非常恐怖的造化之力。”
“看。”
宁奕抬起左右手,掌心向上,垂搭在膝盖前。
两缕青灿火苗,幽幽浮现。
“这两股力量,一股名为‘生’,一股名为‘山’。”
叶红拂眯起双眼,仔细注视着宁奕引召出的火焰。
极致的生衍之力。
极致的聚合之力。
这就是宁奕的造化么?
很强。非常强。
“黑槿的两股力量,与我截然相反,这会导致她的杀力极高。容易杀人,也容易被杀。”宁奕道:“所以……刺杀她,全在一剑之间。若杀意被察觉,你与她对剑,必输无疑。”
叶红拂神情一凛,蹙起眉头,仔细思考。
高傲如她……也没有反驳。
宁奕的这两股造化之力,此刻正展现在她面前。
这的确是令人惊叹的力量——而黑槿拥有相反的“灭”与“离”!
如果与这股力量对剑。
她没有胜算。
“只有我杀她,没有她杀我。”
沉默片刻,叶红拂长吐一口气,沉声道:“她若出剑了,我便输了。”
“正是如此。”宁奕点了点头。
叶红拂重新陷入了思考……她必须要找到一个完美的刺杀机会。
天时,地利,人和。
“我们有几天时间?”
“理论上来说,直至寿辰结束,我们有接近一个月的时间。但留在这里越久,越容易被灞都老人发现。所以越快越好,最好……是寿辰进行到一半的盛典之时,万众瞩目,杀人脱身。”
“……你这几天要做什么?”
“勘探地形,将小子母阵布好。以及……一些其他安排。”
“其他安排?”
到了这里,没有更多的回应。
叶红拂能从宁奕这里得到的,便只有微笑。
……
……
深夜。
宁奕离开自己屋子。
整座虺蛇楼阁,寂静无声,这一次虺蛇域随行使团有二百余位妖修,但顶层只有两间楼阁,除了宁奕,便是清鳞。
宁奕来到清鳞屋阁之前,轻轻敲了敲门。
床榻之上,帐纱摇曳,闭目假寐的女人赤裸身子,蜷缩在蛇巢中。
听闻声响,清鳞缓缓睁眼,遮掩羊脂娇躯的一条条游蛇向着四方黑暗游掠而去,她随手扯了一条巾带,遮住身子,撑肘坐起。
“进。”
宁奕推门进屋,大大咧咧坐在了清鳞床榻之上。
清鳞皱起眉头,身子保持着蜷缩之姿,给宁奕挪出了一个空间。
“东岩子前辈?”
“嘘”的一声。
宁奕伸出两根手指,立在唇前,示意清鳞不要出声,随后取出两张符箓,轻轻叩指,将这座房间封禁。
他卸下腰囊,取出两枚宝珠。
顷刻之间,满室生辉。
“您……”
清鳞怔住了。
宁奕微笑道:“你带我入城,我自当兑现承诺……这两枚宝珠,便交付给你。你检查一下,是否有误?”
清鳞抿起嘴唇,有些感动。
在妖族天下,如东岩子这般干脆果断的守信之人,少之又少。
“前辈,不必了。”
她摇了摇头,柔声道:“说好一同献礼……这份贺礼,还是我与先生一同送于古王爷,表明来由。”
“再说了……前辈不是希望得到灞都城指点么?”清鳞笑道:“宝珠,如今还是交由你留着吧。”
“有意思。”宁奕笑了,“我这人喜怒无常,绝非善类。既已入了灞都城,便也无甚遗憾。你就不怕我收了宝珠,出尔反尔?”
清鳞笑着摇了摇头。
“还是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宁奕淡淡道:“你担心收了宝珠,我放出消息,你反遭人觊觎。”
到了此时。
清鳞笑意有些僵硬。
“前辈,将宝珠放在清鳞这便是。”
她叹了口气,似是自言自语,幽幽道:“清鳞此番献礼,本是想求古王爷出手打压云豹,还虺蛇一片清净。”
云豹一族,也参加了此次寿辰。
说者有意听者“无心”。
宁奕笑道:“此事不难。我记下了。”
“晚辈修行不深,不过二千余年,比不得前辈。”清鳞身子微微前倾,轻纱摇曳,隐现出一副旖旎春光。
宁奕面色带笑,目光不曾挪移,直视着这双清纯眼瞳。
女子柔声道:“前些日子,清鳞梦见了娘亲。”
上一任蛇山大统领。
也就是遇见赵蕤先生的那一位虺蛇域主。
“哦?”宁奕柔声道:“怎言?”
“我娘告诉我,东岩子前辈是个大造化之人。”清鳞嘻嘻一笑,这一笑,天真烂漫如少女,出淤泥而不染。
两人之间离得极近,清鳞双手也自然搭在宁奕肩头。
双手抬起,轻纱掉落。
宁奕没有低眉,没有移目,淡淡笑道:“那在梦里,你娘还告诉你什么?”
“该说的,都说了。”
“你比我想象中要聪明……你都知道了?”
“清鳞什么都不知道。”女子俯在宁奕耳边,声音细腻如风儿,钻入宁奕耳中,搜心刮肚,甜如蜜浆:“您既是东岩子前辈的徒弟,便对虺蛇有大恩,乃是清鳞恩公。”
“恩公想要什么,清鳞自然都会答应……区区敕证,又算得了什么?”
女子吃吃一笑。
紧接着俯在宁奕耳旁的嘴唇微启。
下一刹,宁奕一句话,让她笑意僵硬。
“今夜你摘了这面皮。”宁奕轻叹:“我就不得不出手了啊。”
清鳞一怔。
她缓缓将面颊抬离,神情复杂,凝视宁奕。
“有时候太聪明,反倒不是一件好事。”宁奕轻轻按住清鳞肩头,缓缓将她推离。
呼呼风声响起。
山字卷将那条轻纱引回,不仅如此,整座床榻风气缭绕,帐帘被山字卷吸力扯下,将清鳞赤裸身子一圈一圈围绕起来。
女子面色幽怨盯着宁奕,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感觉,心想这男人修行的是佛门禁欲禅不成?
“宁恩公?”清鳞被纱巾束缚,不能动弹,焦急道:“我若想害你,早在入城之时就动手了。”
“我知道你并无坏心,否则就不会是现在这副模样了。”宁奕摇了摇头,道:“只是清鳞姑娘,做梦梦到的东西,可不能当真啊……我可不姓宁。”
他两根手指并拢,命字卷丝线缠绕。
“嗡”的一声。
这一指点落在清鳞眉心。
宁奕用命字卷之力,将这头大妖记忆里关于自己暴露的这部分删除,以防事出之后,牵连虺蛇。
清鳞微微挣扎,很快无力,闭上了双眼。
宁奕淡淡道:“答应你的事情,我会办到的。现在……就请你好好睡一觉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