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气缭绕。
红山的山路陡峭,碎石粒屑纷纷洒落。
坠下山道尽头的石粒,碎屑,噼啪砸在横生悬崖断壁上的苍松枝干上,老松震颤,云气袅袅,被拦腰切断的松软石块,本该弹跳一下,然而在上升趋势刚刚诞生的那一刹,便被巨大禁制砸中,以更快的速度下坠,密密麻麻飞出悬崖的碎石,像是一蓬细密的雨珠坠下,越来越远,很快就听不见下落声音。
红山断壁,不知有多高,其下深涧,不知有多深。
年轻大妖身上蔓延的古老纹路,缓慢消退,他站在车厢的顶端,那只抵在车厢铁皮上的手掌,还升腾着滚烫的白烟,他的双腿有些发麻,面容却保持着平静淡然,回过头来,瞥了一眼深不见底的断壁之下,长长吐出一口郁气。
妖气吐出,如云如雾,这截山道极其坎坷,中间竟然被一条断路切开,红山的禁制极多,分叉口也极多,这截车厢燃烧星辉,以刚刚的速度来看,也未必可以冲过这截巨大的天堑。
年轻大妖眼神带着一丝轻佻,他拔出了那柄金银平脱刀,刀锋上带着一抹鲜血,风狐已死,这个灰界的修行者最后准备殊死一搏,带着车厢跃向红山的另外一端。
即便自己不追上来,风狐最后的结局,极大可能也是被红山的禁制困死,或者星辉抽干之后,枯竭而亡。
赶上这节车厢,纯粹是因为他最后一刻的心念一动。
他有些好奇......能让西境天才修行者如此搏命的“货物”,究竟是什么?
以风狐的力量,做不到如此驱动车厢,至于三皇子提前安置的符箓和阵法,更不可能在自己每次即将追来的时候,都堪堪迸发星辉,让这截车厢的速度加快再加快。
里面的“货物”,就像是刚刚接触修行者世界懵懂无知的婴儿,能够看到外面的异变,努力凭借着自己的本能,去逃避这场灾难。
车厢内外,俱是一片死寂。
车厢外的年轻大妖,笑着吐出一口气,他听不到任何的异变声音,也看不到车厢里究竟藏着什么,与车厢平齐的掠行之时,翻飞的车帘掀开,里面似乎有着十分玄妙的人族阵法,阻挡着外面的视线。
这节车厢的保密手段,做得十分的好.......以风狐在内的四位修行者,一路与三皇子同行,都未曾发现,里面竟然坐着一位姑娘。
而即便是以如今年轻大妖的逆天感知,隔着铁皮,也无法直接内视。
他并不急着揭开谜底,为了拦住这截暴走的车厢,他已经耗费了太多本不该耗费的妖力,这趟九灵元圣禁区之行,按理来说,不该如此繁琐,他应该来到红山之后,径直前往原始禁地,以自己的强悍血统,立马完成那件对于整个妖族都十分重要的“大事”。
好在现在时间十分充裕,可以奉陪。
年轻大妖轻声笑道:“里面坐着的那位,是被吓坏了?”
他把玩着手中的刀锋,风狐的血液在缓慢升腾,这柄妖刀的品秩放在妖族天下,也绝对的名列前茅,最喜欢吞噬人族的鲜血,然而让年轻大妖为之凝目的......则是在刀锋上来回滚动,犹如滚烫水珠不可入喉的那几滴沸腾鲜血。
车厢里不是货物。
里面坐着一个人。
年轻大妖眯起双眼,看着鲜血在刀锋上不断被震起,再落下再震起,如此反复,妖刀的刀锋最终将其震散拍飞,滴溅到四周的碎石烟尘之中。
他轻轻咦了一声,笑着抬起头来,注视着车厢被自己一刀捅出一条细缝的位置,喃喃道:“有点意思......”
年轻大妖俯下身子,双手扒住车厢两侧铁皮,以一只眼缝,凝视车厢里的景物......然而可惜的是,这节车厢的符箓防护做得实在太好,即便是如此去看,视线仍然被阻绝在外。
入眼一片漆黑。
坐在车厢里的徐清焰,面色有些苍白,她的眼神仍然坚毅,符箓禁制全开之后,她可以看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也目睹了这头非人哉的大妖出手阻拦的一切过程.......如今这头大妖似乎放松了警惕,想要以一种玩味的姿态,来让自己陷入绝望。
最后无非就是一刀杀死自己。
徐清焰抿了抿嘴唇,她咬紧牙齿,盯着那头大妖俯下面颊,距离自己只隔着一层铁皮,那张面颊上的金黄漆黑纹路再一度点燃,他似乎想要试着以自身血脉突破禁制,一窥究竟......女孩心脏跳动的速度越来越快。
宁可死,勿苟活。
她攥紧符箓,这张惨白的符纸,已经被抽干了所有的力量,小无量山三位修行者的星辉,以及风狐的所有力量,都注入了这张符纸之中,如果不是遇到这头大妖,车厢里的星辉储存,足够让徐清焰从红山离开,一直到西境阵营,而且绰绰有余。
在一人一车的冲撞之中,这头大妖硬生生耗尽了符纸里的所有星辉......
徐清焰的神情有些绝望。
之前在原始禁地触碰石壁的那只手,仍然带着一丝余热,此刻触碰到星辉殆尽的符箓,让女孩的身体里,涌起了一股奇异的感觉......上一次触碰红山石壁,就像是开启了一扇崭新的大门,如果这世上有什么东西,需要神性作为钥匙,那么徐清焰就是最好的媒介,她连接着神灵与世俗的两条界限。
她体内的“神性”,是比星辉还要纯净,还要强大的能量。
而星辉燃尽了.......
徐清焰的眼神,由黯淡亮起,她额角有一滴狭长的汗珠落下,滴在符箓之上,这张惨白破败的符纸,重新燃起了一线光明,像是野火烧过的枯萎霜草,春风吹拂之后......再一度的重获新生!
星辉燃尽了,她还有神性!
收回金黑血脉之力的年轻大妖,放弃了一探究竟的念头,他觉得车厢里的那个人类,恐怕被自己吓坏了,三皇子的名声在妖族天下素来不堪,能够得到李白麟如此垂爱和看护的,说不定是个羸弱娇小的人族姑娘?
年轻大妖的眼里闪过一丝戏谑。
他倒握刀柄,刀锋划出一道弧线,那截在外人看来坚不可摧的车厢铁皮,在平脱刀面前被摧枯拉朽的斩开,阵法亮起,接着便支离破碎。
刀光切斩,开出一道四四方方的狭小门户,方便年轻大妖看清楚里面坐着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然而他看到里面那个帷帽破碎,露出真正面容的女孩之后,忍不住心神动摇。
年轻大妖表情错愕。
他从来没有想到,大隋天下竟然还有生得如此绝美的人类?
那个女孩的神情并不是楚楚可怜。
也不是满脸梨花带雨。
而是咬紧嘴唇,双手攥拢一张雪白符纸,目光紧紧盯着被切割掀开的车厢之外。
下一刹那,原本停滞的车厢,轰然暴鸣之中,结结实实撞在了年轻大妖的胸膛之上。
年轻大妖瞳孔收缩,他没有明白这暴涨的力量究竟从何而来,这股奔腾的狂暴力量,灌输到符纸上,驱动阵法撞在自己胸口,被两只手掌艰难抵住,竟然比先前这节车厢的最高巅峰,还要来得猛烈。
血脉之力展开,古铜色的肌肤瞬间密布金黑纹路。
只是坚持了三四个呼吸。
车厢的轰鸣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带着一往无前的冲势,撞着年轻大妖越过了那道断壁,空中带着数十道数百道的禁制,风刃与空刀切斩开来,在年轻大妖的背部撞出无数金灿火光,低沉的闷吼声音从宽厚的男人胸膛穿出,他张开双臂,抱着这节车厢,想要施展之前那般天神下凡的伟力,将这节车厢拦住。
然而速度越来越快。
比之前星辉更加暴躁的神性,灌注到符纸之中,这张符纸很快就不堪重负,开始燃烧。
双手攥拢符箓的女孩,目光紧紧盯着眼前的年轻大妖。
一人一车越过悬崖断壁,砸在大地之上,继续向前滑行。
第二座断壁。
高高跃起,再度砸下,年轻大妖的面色狰狞,他已经快要抱不住这截暴走的车厢,匪夷所思的高速容不得他挪出一只手来拔刀,他随时可能被这截车厢碾压而过......以如今的趋势看来,一旦自己撒手,即便是最终形态也无法追上这截车厢。
该死的......这是什么力量?
他紧紧盯着女孩的符箓,不敢相信大隋三皇子有如此底牌.......这个女孩明显没有修为,如何做到驱动这张星辉符纸的?
这种力量,真的来自于“星辉”?
在连续七八次的冲撞之下,车厢高高跃起,砸在大地之上,最前方的那头大妖终于撒手,被碾过之后,试着抓住车轱辘,翻身挑出一刀,轰然的刀光声中,车厢的后半部被掀开,险些跌出车厢的女孩,险而又险的躲过刀光,双手攥住车厢扶栏,注视着那头大妖不甘而又愤怒的跃起,施展全部妖力追逐,这一次是真的渐行渐远。
车厢的极度不平稳,在高速飞掠之中被无限缩小。
不停的拐弯,飞跃。
红山的无数岔道口。
最后一次的飞跃悬崖,车厢颠簸腾空,符纸完全燃尽,化为一截飞灰。
最高点,身段轻柔的女孩,艰难翻身,蹬在即将下坠的车厢铁皮上,向着另外一段高高跳起。
即便身处黑暗,即便不得自由。
但只需拥有一往无前的勇气,就可以挣脱囚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