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一批青训生今天早上刚到。
林西瑶先带他们参观基地。
上周First已经全部搬入原先信战基地,一栋四层临湖别墅。
一层划分AB两区超大赛训室,层高直接打通到二层,站在二楼平台,底下赛训情况一览无余。
青训生宿舍统一安置在二楼,公共餐厅也在二楼。三楼是主力队员的宿舍和会议室。考虑到主力队员作息环境,原先安置在三楼的专门赛训室做了小调整,First入住进来之前,被移到了四楼,四楼原先的休闲娱乐区小幅度缩减。
这次一共招了十六名青训生,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朝气蓬勃的,跟在林西瑶后面兴奋不已,张口闭口“云神”。
林西瑶没让他们上三楼,直接坐内置电梯去了四楼:“带你们看看云神专属训练位。”
霎时欢呼,震得楼板都嗡嗡响。
林西瑶皱眉:“小点声。云神还在睡觉。”
此时是下午三点。
不过这帮青训生作息比职业选手还要不规律,闻言并不惊讶,少数几个多问了句:“云神都是晚上训练?”
林西瑶笑了下,没说什么。
到了四楼,博宇和刘至站赛训室门口低声交谈,林西瑶笑着打招呼:“博宇。教练。”
身后青训生整齐一致大声喊:“博宇哥好!教练好!”
吓得博宇蹦着转身,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平常好说话的语气这时有些严厉:“嘘!云神在睡觉!”
刘至笑了下,安慰瞬间面露忐忑的青训生:“没事。宿舍隔音墙用的是进口材料。云神受不到影响。”
博宇叹气,想起什么皱眉低声:“还是小点声吧。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现在状态......”
林西瑶问赛训室里有人吗。
博宇:“薛鸣淮和夏闵在训练。路星岚在填夏赛报名表。没什么大事,带他们进去看看。”
不安来得快去得也快,青训生们喜气洋洋排队进了主力队员专属训练室。
一场训练已经结束,薛鸣淮带夏闵正在复盘。路星岚站身后一起听。
林西瑶带他们挨个认识打招呼,空旷稍显冷清的赛训室顿时热闹不少。
好些队员拿出手机拍照,还有些迫不及待问起云神坐哪里。
薛鸣淮笑,指了指自己对面:“看看就好。别动。晚上云神还要来训练。”
话音刚落,手机唰唰举起,全冲着薛鸣淮对面去。
“我和云神同款键盘!”其中个子最高的一位青训生激动道。
“我还和云神同款水杯!”身边立时有人附和。
林西瑶见状忍不住笑,对薛鸣淮说:“晚上见到人,不得全疯了。”
薛鸣淮笑了下,摘下耳机让夏闵路星岚自己复盘,起身到一旁接水,喝了几口想起什么,转头问林西瑶:“我中午在训练,他下来吃饭了吗?”
林西瑶神色顿时变得忧虑,走过来说:“没有。后来博宇敲门,好一会才应,说不饿。博宇不放心,拿了钥匙进去看,发现祈医生配的药倒是在吃,就是不知道效果怎么样。”
薛鸣淮皱眉,水杯搁架子上,转身就要走:“我下去看看。”
林西瑶一把拉住:“博宇说他好不容易才睡着。一点多到现在,你现在去,又只能睡一个多小时。”
因为青训生的加入,整间赛训室变得吵闹。
薛鸣淮看着不远处那帮什么都要看一眼拍一拍的青训生,叹了口气:“这样子都快大半月了。”
林西瑶上周才来基地,之前的事不大清楚,便问:“到底因为什么?博宇告诉我,那天中午吃完饭回去,路上遇到晏雨找茬,后来又目击坠楼,回来就不大对劲,是不是吓到了?”
薛鸣淮轻笑:“云神?吓到?你去问问晏雨有没有吓到才是真的。”
林西瑶早就从博宇嘴里知道事情发生经过,还是很气愤:“晏雨就是神经病!这种人居然是P11队长!”
薛鸣淮不冷不热:“电竞圈这种事多了去。就算出了圈子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林西瑶没说话,沉默半晌问:“祈医生就没和你们说什么?”
薛鸣淮摇头:“这个涉及隐私吧?祈医生只说是精神压力过大导致。其余一个字没说。不过......”顿了顿,薛鸣淮目光移向门边,说:“我觉得博宇知道些什么。”
另一头,夏闵路星岚已经复盘结束,青训生围过来听他们说队内的事,偌大一个赛训室比先前还要吵。
薛鸣淮走到与赛训室连通的露天阳台,外面日光稀薄,热度平平。六月初梅雨泛滥,上升的气温没几个小时就被雨气冲散。
林西瑶走过来:“我也觉得。那天是博宇叫的祈医生吧?他怎么想起去找祈医生?”
薛鸣淮笑:“他要体检。偶然遇上就说了队长最近情况,谁知祈医生想都没想,直接跟他回基地了——这个也让我很疑惑,好像祈医生一早就在关注队长精神状况。”
“你说要不要联系姜昀祺家里?”林西瑶停顿片刻问道。
薛鸣淮看林西瑶的眼神像看班主任:“云神说不要联系,他自己会调整——这事还专门和我们开会说了。”
林西瑶惊讶:“专门和你们开会说这个?”
薛鸣淮:“当然还说了别的。夏季热身赛马上开始,说了安排上场的事,我估摸他这次是不打算上场了。待会路星岚填好报名表,晚上会拿给他看......”
几句话的功夫,天色果然再度阴沉,铅云滚滚,雨势积蓄,很快又飘起了小雨。
姜昀祺一觉睡到六点多。
起来的时候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窗户模糊一片,听得到淅淅沥沥的雨声。
屋子里没开灯,姜昀祺睁开眼睛望着黑黢黢的天花板。一场觉下来,眼里全是血丝,身体疲惫不堪,睡比不睡更吃力。
药物使得思维短时间发生混乱,姜昀祺花了点时间才搞清楚自己在哪里,又花了点时间搞明白自己怎么了。
就这么过了很久。
门突然被敲两下,姜昀祺抱着被子坐起,等了等。
博宇见没人开门,便拿钥匙开了门,但进来没开灯,站门口轻声问姜昀祺饿不饿。
门外光线直挺挺照进来,酸涩眼睛好一会才适应。
姜昀祺看着他:“嗯。”
博宇走近几步,视线不由自主去看房间角落某个地方,虽然知道下面这句话旁人听来怎么听怎么奇怪,但还是忍不住问姜昀祺:“他......还在吗?”
博宇话音未落,姜昀祺身体下意识颤抖,套进队服的一只手微微僵硬——其实比刚开始好多了,算是某种程度的适应。
起初,博宇完全吓傻。要不是遇上祈医生特意向他解释姜昀祺病因,博宇差一步就要在姜昀祺屋子里挂桃符。
姜昀祺垂下头,呼吸有些加重:“在。”
博宇赶紧走过去拍姜昀祺肩:“不怕不怕。我们出去吃饭。”
姜昀祺恍若未闻,临走关门前还回头望了眼房间角落。
短短几周,姜昀祺瘦得架不住原先正好的队服,好像衣服里装得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缕魂魄,薄得如同一张纸,苍白冷锐。
表情比平常更少。暴瘦之下,身形更显纤长,五官透出一种易碎感,近乎病态的好看。蓝眸湿润沉静,在漆黑睫毛下流露些许光泽,眼眶下是淡淡的红血丝,加上长时间闷在屋子里喝水吃药,双唇一点都不干燥,粉润晶莹,无端给整具身躯染上一抹极致脆弱下的绮丽冶艳。
室外灯光大亮,姜昀祺走得很慢。
博宇悄悄观察姜昀祺状况,觉得姜昀祺像是数九寒天里正在结冰的湖面,冰一点点凝固,湖水静止,冬季漫长没有尽头。
眼下却是六月初。
下楼的时候青训生已经在一层赛训室试机子训练了,刘至挨个看过去,给他们做一些小调试。
餐厅阿姨见他们下来,便问想吃什么。姜昀祺没说话,独自一人坐到最里面的餐桌,然后望着一个地方出神。
博宇说一碗清汤面就好,过来坐到姜昀祺对面。
顺着姜昀祺目光扭头看了会,博宇知道,“那个人”跟出来了。
博宇歪了歪身体,挡住姜昀祺视线,笑:“要不要和青训生见个面?都一点点大,闹起来可好玩了。”
姜昀祺眨了眨眼,想起什么:“报名表填好了吗?”
这会换博宇愣住。
药物虽然会带来昏沉,但都是暂时性的,姜昀祺思路清晰:“热身赛我上不了场,你让路星岚把我换进替补。”
博宇叹口气:“好。”
“二队让教练负责,估计不会太快训出来,后面参赛就一切听教练的吧。”
“嗯。”
一碗热气腾腾的清汤挂面端上来,姜昀祺握着筷子没动,抬眼的时候,见博宇眼眶忽然红了。
姜昀祺忍不住笑:“我没事。就是吓到你了,你没事吧?”
博宇摇摇头,不知道说什么。
刚开始的时候,姜昀祺确实把他吓得不轻。
从梁海路回来的那个晚上,姜昀祺出现幻觉。
凌晨两点,要不是博宇实在饿得慌,去冰箱找吃的,估计没人会即时发现姜昀祺的异常。
姜昀祺抱膝坐沙发上,和博宇说自己屋子里有个人,现在,那个人跟自己出来了,就在博宇身后。
还拿着枪。
博宇差点尿了。
后来,博宇发现说话的姜昀祺非常不对劲。说梦游不像,说清醒也差点意思,就是介于清醒与梦魇之间,整个人恍惚无措。
好不容易哄姜昀祺回去睡,第二天,姜昀祺就发烧了。
整个人迷迷糊糊,吃什么吐什么,嘴里还不停叫“裴哥”。
大家轮番照顾,博宇想了想,就没对大家说昨晚姜昀祺“梦游”的事。
烧后半夜就退了,那会好巧不巧,也是博宇在陪床,姜昀祺睁开眼第一句话就问博宇看不看得见屋子里的人。
有了第一次经验,博宇淡定不少,回过头对着雪白墙壁仔细打量一会,转头给了姜昀祺一个否定答案。
姜昀祺立刻就哭了,哭得像个孩子,说有的,你见过他的,你认识他的,你怎么会看不到。
博宇再次惊吓,没明白他和姜昀祺都见过的人到底是谁。只是姜昀祺哭得他心里难受,酸涩一阵一阵的。
博宇也不管是谁了,赶紧哄,说看到了看到了,我刚刚没注意,这会看到了,确实认识,见过见过。
姜昀祺这才渐渐平复,只是脸色雪白,满头大汗。
这种短时间的平复像是超负荷下的苟延残喘,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全面崩溃。
接下来几天,姜昀祺有变得格外正常,训练、吃饭、开会、搬基地,正常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直到博宇把这件事告诉祈见。
祈见听完的表情博宇想起来就后怕,好像他隐瞒了什么惊天秘密。
祈见严肃至极,说现在就带他去看姜昀祺。
餐厅里灯光很亮,面汤金黄剔透,泛着小圈温吞油晕。
姜昀祺低头慢慢吃面。
博宇将姜昀祺从上到下看了遍,还是担忧:“云神,你这样子不行,再瘦下去,你要出问题的。要不要和你哥哥说?回家调养调养?”
筷子顿住,姜昀祺垂眸,细瘦手指搭在碗沿,安安静静,眼睫却颤动得厉害,像是风暴下的羸弱羽翅,刚入口的面在嘴里很久没动。
过了会,姜昀祺说:“等我好一点我自己和他说。”
也许是嘴里含着面,也许是姜昀祺情绪本就不稳定,这句话在博宇听来,像是要哭。
但姜昀祺没哭。
姜昀祺花了一倍时间吃完了一碗面。
面最后都坨了,博宇就让阿姨又添了些热乎乎面汤。
吃完姜昀祺去见青训生,状态还可以,笑容虽然淡,但展露的次数很多,博宇在一旁看着,悄悄放心。
刘至走过来拍博宇肩,没有说什么。
回到四楼赛训室训练的时候,薛鸣淮察觉到和博宇同样的问题:“云神,你太瘦了,你真的没事吗?要不回家休养一段时间?夏赛你放心。”
姜昀祺戴上耳机:“没事。明天祈医生过来检查,估计再换一阶段药就可以了......”
薛鸣淮忧心忡忡,但不想逼姜昀祺,起身拉博宇就去了阳台。
姜昀祺抬眼看了会,低头继续训练。
没一会两人就回来了,薛鸣淮脸色不是很好,不知道博宇说了什么。姜昀祺专注训练,想,这些都没事,吃了药就好了。
吃了药确实会好不少。
至少没有幻觉了。
但姜昀祺会做梦,整夜整夜地做梦。
梦里,是千篇一律的爆炸,树冠都被烧得漆黑,视野里黑烟滚滚,耳边枪声恐怖,大片鲜血溅上树干,抬手摸到就是冰凉黏腻。
他躲在树丛里不敢出去,姜正河拿枪抵着他,就说这是他欠他的,为什么不还?为什么不还?
姜昀祺就出去了,手里拿着枪,去找那个人。
后来,肆虐的赤红火焰里走出一个浑身是血的人,面容肃杀,眉骨沾血,眼里带着强烈恨意与杀意。
心脏总会在这时抽疼,疼得不像是自己的。
姜昀祺把枪交了出去。
那人就举枪对准了自己——
每到这时,所有极端情绪霎时如同洪水溃决,骇浪惊涛向自己铺天盖地袭来,姜昀祺在梦里一度窒息。
睁开眼的时候,满脸都是水,有汗水,有泪水。
药效褪去,幻觉复苏。
姜昀祺埋头不敢看对面。
渐渐的,委屈战胜恐惧,姜昀祺抬眼早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对着黑暗里那个男人说:
“裴哥,你能不能过来抱抱我?”
浑身浴血的男人冷酷凝视他,从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遂浒大爆炸,裴辙的回忆在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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