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昀祺从三楼赛训室出来,下二楼去吃午饭的时候,看到底下青训生排队从一个助手模样的青年手里挨个取号码牌和一张表格。
“祁老师来了。”
博宇靠着栏杆,指了指坐在对面客厅沙发上只看得到后脑勺的一名西装男子,“那个,好不容易才约到。听说上周刚给Sed考了”。
“你知道他一小时多少钱吗?”
姜昀祺偏头瞧博宇。
博宇比出五个指头:“五千。”
姜昀祺点了两下头,若有所思的样子,其实是饿的,博宇说完,他转过身就去吃饭了。
博宇:“......”
“云神”,博宇叫住姜昀祺:“咱们几个排在青训生后面,下午三点别忘了”。
“好。”
主力队员的心理考核单独进行。每人半小时。
姜昀祺在博宇后面,之后就还剩下薛鸣淮。
薛鸣淮顶着一头蓝发,抬眼望见姜昀祺起身领表进去的时候勾唇隐晦笑了下,像是想起什么,眼神咂摸。
姜昀祺在四楼考评室足足待了一个多小时。
出来的时候,只剩下等到打哈欠的薛鸣淮和有点着急的博宇,其他人应该回去训练了。
博宇几步上前抓住姜昀祺:“云神,怎么回事?”
薛鸣淮也很好奇,小助手递给他评估量表填的时候,他还偷偷瞥了姜昀祺好几眼。
姜昀祺也不知道为什么:“祁老师看完表后问了我很多问题,然后让我下周二再联系他。”
博宇皱眉:“下周二?去他医院吗?我陪你去吧?”
姜昀祺:“他让我一个人去。”
博宇担忧:“没问题吧?你不会有什么心理问题吧?别啊!求求你了!”
姜昀祺:“......祁老师说我目前一切正常。”
三心二意填表的薛鸣淮抓住关键词:“‘目前’......”
博宇冷眼瞪他。
下周二早上,姜昀祺拿着祈见名片去了位于S市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心理医学科。
心理科在六楼,不同于楼下科层分明的门诊设计,心理科分出很多功能室,预约接待室、咨询室、测评室、心理沙盘室等。
姜昀祺去预约接待室问祈见医生在不在。
接待的小护士很可爱,也很热情,说祈医生在3E咨询室,这个时间段没人,可以直接进去找:“进去之后左边通道一直往里走就是。”
姜昀祺道谢。
沿着布置温馨色调柔和的走廊往前走了一会。不知为何,姜昀祺对这些刻意烘托的场景毫无感觉,甚至觉得有点滑稽。
一左一右两间咨询室出现在眼前。
犹豫半晌,姜昀祺选了右边那个。
抬手刚要敲门,左边的门突然打开。
姜昀祺警觉一秒,放松下来左看右看。不是说没人吗。小护士怎么这么不靠谱。
门是朝外开的。
姜昀祺等了会也不见有人出来。
只有人声断续传出,一个准备送客,一个很久没出声。
“......明柏,节哀顺变。”是祈医生的声音。
姜昀祺愣了下,顿时尴尬不已,站在打开门的视线死角里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
“凌焰很不好受吧?”
祈医生的手似乎松开了门把,门晃晃悠悠往里撞,姜昀祺盯着那一点点移动幅度恨不得意念加持。
然而,门轻轻磕上门边,没关上。
一道清朗男声传出:“天天待在泳队......他老子管不动,我也不忍心说他,慢慢来吧。姐从楼上跳下来的时候,他看到了......”
祈见叹了口气:“父子算是结仇了。”
方明柏似乎笑了下,接着是打火机的咔嚓声——
“这里不好抽烟,出去吧,我陪你——”
话音延续的几秒,冷不防门从里再次推开,祈见几步走出,余光正好和姜昀祺对上。
姜昀祺立在原地,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下一秒,视线中出现嘴边衔着一根烟的方明柏。
方明柏比祈见高一点,衣冠楚楚,衬衣领口袖口一丝不苟,第一眼是很温和很好说话的样子。看见意外出现的姜昀祺时微怔,眉眼间的疲惫烦躁在陌生人面前瞬间收拾得得体干净,继而换上一副探究神情。
容色的几秒转换,并没有妨碍第一印象的持续,反而让性格里的游刃精深隐藏得恰到好处。
方明柏眉心皱起,目光掠过姜昀祺转向祈见,道:“这位是?”
祈见想起来了,拍了下脑门,回头笑着对方明柏说:“真得怪你。明柏,我今天有预约,你突然杀到——”
这话搁寻常挺合适,但方明柏至亲意外去世,方明柏此行也不过是告别......
“嗨!就当认识下吧。”
祈见刹住话尾,没话找话,最后硬着头皮对不知如何开口的姜昀祺道:“姜昀祺,这是我朋友,方明柏,方工程师。”转头又朝方明柏介绍:“明柏,这是我刚认识的小朋友,上周给他做过心理考核,不过还有些事需要问问,恰好约了今天。他是职业电竞选手——说了你也不清楚,绝地狙击知道吗?不知道回去问你外甥。”
方明柏显然没心思客套寒暄,朝姜昀祺略点了下头,对祈见道:“你忙吧,我下去抽会烟就走。三点的飞机。”
祈见拍了下方明柏肩,没多说什么。
方明柏走后,祈见让姜昀祺进去。
姜昀祺解释:“祁老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站在门口的。护士和我说没人预约,我敲对面门的时候你们正好开门在那说话,我也没来得及说。”
祈见微笑:“没事。进来吧。”
姜昀祺放下书包挂椅背坐下,微信里裴辙正好发来消息:“到了吗?心理医生怎么说?结束后给我电话。”
祈见在办公桌一侧柜子上找姜昀祺的评估量表。
姜昀祺:“还没开始,祈医生在找我的资料。裴哥,我刚不小心偷听了别人说话。”
裴辙:“不是故意的和别人说清楚,道个歉。没事。”
姜昀祺:“我说了。裴哥你忙吧。”
裴辙:“嗯。”
姜昀祺看着“嗯”没再回,刚要锁下屏幕,裴辙一条新消息跳出来。
裴辙:“别怕。”
“——姜昀祺?”祈见语带笑意,下巴朝姜昀祺握着的手机抬了下,“有事?”
姜昀祺收好手机,“没。祈医生你说”。
祈见:“别紧张,放松。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确认下,毕竟涉及你今后的职业发展,对你还是很重要的。”
姜昀祺点点头。
屋子很安静,凝神只听得到空调运作的细微声音。一面窗户开得极宽敞,薄纱窗,日光打入室内不是那么刺眼。
祈见右手握笔,低头在量表上琢磨了会,然后抬头看向姜昀祺,语气斟酌稳妥:“姜昀祺,我接下来问的问题你可以选择不说,这取决于你对我的信任度,更涉及你的隐私,没问题的。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姜昀祺:“好。”
祈见直视姜昀祺道:“你幼年是不是经历过什么?”
姜昀祺看着祈见,神色不变。
祈见嘴角笑容依旧,不同于方明柏的疏离客套,他的笑容有让人如沐春风的感受,本身气质也偏儒雅敦厚,看人说话时很容易令人放下戒心。
姜昀祺好一会没说话。
祈见笑容大了下,继续注视道:“没关系。我说下我的看法吧。”
姜昀祺停顿几秒,点了下头。
“我先举个例子。一般人面对陌生的场景陌生的人都会有些许戒心防备,这是正常的。如果再遇到一些超出承受范围的事,应激程度——如果划定区间去归类,那应激程度一般会维持在3至6这个范围内。”
“但姜昀祺你不是的。”
“你好像一直维持在10。”祈见清晰重复:“一直。”
姜昀祺抖了下,片刻不作声低下头。
类似姜昀祺的患者祈见不是没遇到过,相反,这类患者在心理咨询中占了不少的比重。只是严重到像姜昀祺这样的,祈见还是第一次见。
“会有什么影响吗?”过了会,姜昀祺抬头问祈见。
祈见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影响这个词其实很不客观,其实主要取决于你自身的适应能力。目前看来你处理得很好——你现在的生活很幸福吧?”
姜昀祺闻言微愣。
祈见只是微微一笑。
“只能说隐患还是有的。我不知道会通过什么方式爆发。我再举个例子吧,就像一个弹簧一直被拉伸,如果额外再施加一个力,弹簧是会断的。人是会崩溃的。”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姜昀祺,你好像已经将这种状态融入进日常生活。幼年的高压形成习惯影响现在,虽然你感觉不到,可一旦额外的力出现时,就来不及了。”
祈见这时才没了笑容,不过表情还是很柔和:“你可以试着放松下。不是那种你觉得你在放松但其实根本没有——你最近一次大哭或大笑是什么时候?”
姜昀祺没说话。
祈见展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我的建议是,可以尝试再次回到那样的场景中,让情绪通过释放得到缓解。但也不要太频繁,我们慢慢来。”
姜昀祺还是不说话。
祈见职业素养还是非常高的,他又想了下:“如果做不到,就尝试喝点酒。酒精对大多数人没什么作用,但就你的情况而言,是有帮助的。不要上瘾就好。”
姜昀祺点点头,“那会影响我的比赛吗?”
祈见摊了下手,“一切取决于那个力”。
“我听你们队长说你很厉害,非常厉害。所以如果发生什么,你可以联系我。前提是你信任我——但我觉得,这世上能够取得你信任的,几乎没有吧?”
姜昀祺低声:“有一个。”
祈见笑道:“那就好办了。没事。提前预防,适当注意。你还年轻,一切都有办法的。”
走出医科大附属医院,日头正烈。
姜昀祺太阳下立了会,手机响起来的时候,额角汗水一点点往下淌,姜昀祺慢慢松出口气。
是裴辙。
“结束了?”裴辙嗓音低柔。
“嗯......”
姜昀祺蹲下来,类似于委屈可细细琢磨又不像是委屈的情绪忽然涌上心头,“裴哥”。
“嗯,怎么了?医生怎么说?”裴辙语速慢了些。
太阳明晃晃很刺眼。
姜昀祺闭上眼睛想象自己缩在裴辙怀里:“裴哥我想你。”
裴辙那头稍顿,未等姜昀祺细想,干脆道:“我今天晚上过去看你。晚上我们一起吃饭。”
姜昀祺一下怔在原地,好久说不出话。
不远处,倚车门抽完两支烟的方明柏眯眼盯着蹲地上看上去莫名孤苦无依的姜昀祺,轻轻笑了下,“真是小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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